剎那間,全場所有的目光,包括評委、嘉賓、陸家父子,以及所有的媒體和同行,都聚焦在了林小風和他那個神秘的保溫箱上。
他會拿出什么?
他該如何應對這幾乎無解的“河豚”局?
他對“鮮”的理解,又會是什么?
巨大的懸念,揪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
聚光燈下,林小風的神色沒有絲毫波瀾,既無陸子豪展示河豚時的傲然,也無面對壓力時應有的緊張。他就像平日在自己廚房里準備一道家常小菜般從容。他先是輕輕拍了拍身旁緊張得幾乎同手同腳的小劉的肩膀,遞給他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后才不緊不慢地打開了那個看起來頗為敦實、甚至有些老舊的銀色保溫箱。
沒有干冰溢出的仙氣,沒有奪目的光芒,也沒有需要特殊維護的活物。保溫箱內部結構簡單,只有幾個密封的保鮮盒和用厚濕布仔細包裹的東西。眾人伸長了脖子,只見林小風首先取出的,竟是一鍋已然熬煮好、冷凝成乳白色凍狀的……高湯?以及一些看似平平無奇的食材:幾塊質地緊密的深色菌菇,幾根嫩黃的筍尖,一些潔白的薄片,似是魚片,卻又不像尋常所見的魚類。
“這是……什么組合?”臺下有人竊竊私語,語氣中充滿了疑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與方才活蹦亂跳、充滿致命誘惑的河豚相比,林小風拿出的這些食材,實在顯得太過樸素,甚至有些……普通。
“菌子、筍、還有那是魚片嗎?這些東西雖然也講求鮮美,但如何能與河豚之鮮媲美?”
“看來山海軒這位新主廚,到底是底蘊不足,拿不出像樣的頂級食材啊?!?
“用這些家常之物對抗河豚,無異于以卵擊石……”
議論聲雖低,卻清晰地傳到前方。陸子豪嘴角的譏誚笑意更深了,陸鼎天也微微搖頭,似乎覺得勝負已分,缺乏懸念。
林小風對周圍的反應充耳不聞。他點燃灶火,架上一個小巧的紫砂鍋。他沒有用花哨的技法,只是將那份凝脂般的高湯凍放入鍋中,慢慢加熱。隨著溫度升高,高湯凍漸漸融化成清澈中帶著些許金黃的湯汁,一股難以喻的復合香氣開始悄然彌漫開來。那香氣不霸道,卻極其悠長醇厚,仿佛集山川草木之精華,帶著陽光曬過森林的味道、泥土的芬芳和某種深邃的底蘊。
評委席上,那位一直半闔著眼、看似在養(yǎng)神的德高望重的退休老廚師——周老爺子,鼻翼微微翕動,一直淡然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他稍稍坐直了身體。
接著,林小風開始處理那些“普通”的食材。他取過那深色的菌菇,用一把極薄利的小刀,順著菌蓋的紋理,片成幾近透明的薄片,燈光下,菌肉呈現出一種類似黃玉般的溫潤光澤。
“這是……羊肚菌?不對,形態(tài)更特殊些,這香氣……”一位見多識廣的美食家評委皺起眉頭,努力思索。
“看那紋理和顏色,莫非是產自云貴高原深山的‘黑松露菌’?這種菌子對生長環(huán)境要求極為苛刻,產量極少,其鮮味層次之豐富,遠非普通菌類可比!”另一位評委低呼出聲,語氣中充滿了驚訝。
林小風又將那嫩黃的筍尖切成均勻的梳子片,筍肉脆嫩,斷面仿佛能掐出水來?!斑@是開春第一場雨后,在竹林背陰處采挖的‘雷公筍’,筍味清鮮甘甜,堪稱筍中極品?!彼届o地介紹了一句,聲音不大,卻讓在場懂行的人心中一震。雷公筍采摘期極短,對時令要求到了苛刻的地步,能在此刻拿出如此新鮮的,絕非易事。
最后,他拿起那些白色的薄片,眾人這才看清,那并非普通魚片,而是某種貝類的閉殼肌,也就是俗稱的“干貝”或“瑤柱”的新鮮形態(tài)。但這干貝個頭碩大,肉質肥厚,色澤溫潤如玉,散發(fā)出一種濃縮了的、極致的海之鮮味。
“這干貝……難道是‘宗谷瑤柱’?”餐飲協(xié)會的副會長忍不住推了推眼鏡,身體前傾,仔細辨認。宗谷瑤柱產自寒冷純凈的特定海域,是干貝中的王者,其鮮味之濃郁、口感之醇厚,素有“一粒瑤柱一鍋鮮”的美譽。
直到此刻,眾人才漸漸回過神來,意識到林小風拿出的這些食材,每一樣都低調卻來歷不凡,都是在其領域內將“鮮”味發(fā)揮到極致的珍品。它們不像河豚那樣以奇險奪人眼球,卻以內在的底蘊和精挑細選,構建起一個關于“鮮”的龐大而精妙的體系。
林小風將片好的黑松露菌、雷公筍片和碩大的新鮮瑤柱,依次、分層地放入已然滾沸、香氣撲鼻的高湯中。他的動作輕柔而精準,仿佛在完成一件藝術品。他沒有加入任何多余的調味料,甚至連鹽都未見撒入。
隨著食材入鍋,那股原本就誘人的香氣仿佛發(fā)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菌菇的山林之鮮、春筍的清新之鮮、瑤柱的海洋之鮮,以及那鍋底神秘高湯的醇厚之鮮,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立體而和諧的“鮮味風暴”。這香氣不似河豚刺身那般直接、極具攻擊性,而是如同潮水般緩緩漫過整個會場,無孔不入,勾動著每一個人味蕾最深處的渴望,讓人口舌生津,心生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