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氣,是菜肴無聲的宣,更是它擲地有聲的戰(zhàn)書。
林小風(fēng)這盤看似質(zhì)樸無華的“賽螃蟹”,其所散發(fā)出的,那與清蒸大閘蟹高度神似、溫暖而霸道的復(fù)合鮮香,已然先聲奪人,如同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所有質(zhì)疑的喉嚨,讓嘈雜的現(xiàn)場瞬間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這香氣做不得假,那是姜的辛烈、醋的酸爽、蛋白質(zhì)的焦香與油脂的豐腴在高溫下激烈碰撞、融合后,誕生的直擊靈魂的味道記憶,能瞬間喚醒深植于味蕾深處的、關(guān)于金秋時節(jié)最滿足的期待。
五位評委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和強(qiáng)烈到無法按捺的好奇。他們皆是閱歷豐富之輩,品嘗過無數(shù)珍饈美饌,方才陸子豪那河豚刺身的極致本味,確實(shí)清奇冷冽,令人驚嘆于造物之妙。但這盤用再普通不過的魚肉和雞蛋“幻化”出的“螃蟹”,其香氣所帶來的沖擊,卻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更貼近本能和情感的誘惑,仿佛不是來自山珍海味的廟堂,而是源于記憶里最溫暖、最令人垂涎的家常餐桌。
“請各位評委品鑒。”主持人適時地開口,連他的聲音里,也抑制不住地帶上了一絲細(xì)微的、期待真相大白般的顫抖。
評委們依次走上前來。相比于品嘗河豚刺身時那種帶著審視和冒險意味的鄭重,此刻他們的腳步似乎都輕快了一些,甚至帶著點(diǎn)孩童般迫不及待的雀躍。
第一位評委,正是那位德高望重的退休老廚師周師傅,在本城餐飲界堪稱泰斗,一九鼎。他取過專用的白瓷勺,那勺壁薄如蟬翼。他動作極為小心,輕輕舀起一勺,只見勺中潔白的“蟹肉”(實(shí)為細(xì)嫩魚蓉)與“蛋白”(炒熟的蛋清)完美交織,均勻地裹著一層晶瑩剔透、薄芡緊包的汁液,其間點(diǎn)點(diǎn)金黃姜末如星子散落,更添生動。
他沒有立刻送入口中,而是先將勺靠近鼻尖,深深一嗅,隨即閉上了眼睛,臉上皺紋舒展開來,竟流露出一絲恍惚的追憶神色,喃喃低語道:“像……真像啊……是秋天湖水里,剛出籠的螃蟹,膏滿黃肥,揭開蟹蓋時撲鼻的那股子熱乎氣兒,一點(diǎn)不差?!?
然后,他才將這勺凝聚了無數(shù)目光的“賽螃蟹”鄭重送入口中。
全場寂靜,所有人的視線都牢牢釘在他的臉上,試圖從每一絲細(xì)微的表情變化中讀出答案。
只見周老廚師的眼睛,在食物觸及舌面的瞬間,猛地睜大了!瞳孔里閃過不可思議的光彩。他的咀嚼動作變得異常緩慢而專注,仿佛在聆聽食材最深處的密語。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追憶,迅速轉(zhuǎn)變?yōu)闃O度的驚愕,繼而化為一種沉浸其中的、近乎虔誠的陶醉。他的喉頭輕輕滾動了一下。
“這……這……”他仿佛一時語塞,竟等不及評價,又迅速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更加細(xì)致地品味起來。半晌,他才長長舒出一口氣,那氣息中都帶著滿足的暖意,眼中閃爍著激動而又欣慰的光芒,朗聲道:“妙!妙不可!”
他倏地看向一直靜立一旁的林小風(fēng),語氣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驚嘆:“后生可畏!這魚肉之滑嫩,竟真真做出了蟹肉一絲絲的縷狀口感!蛋清之軟嫩肥潤,完美模擬出了公蟹膏的豐腴黏唇!最絕的,是這味道!姜醋的比例,簡直是神來之筆!姜的辛辣恰到好處,既去除了魚肉可能存在的微腥,只留下純粹的鮮甜,又勾勒出螃蟹性寒需姜暖的意境;醋的酸爽則如畫龍點(diǎn)睛,瞬間激發(fā)所有味蕾,更將那股子獨(dú)特的、標(biāo)志性的‘蟹味’襯托得淋漓盡致!甜、酸、咸、鮮,層次井然,涇渭分明,卻又在口中水乳交融,達(dá)成一種極致的和諧!這……這簡直比真的清蒸螃蟹還要……還要‘蟹’味十足!這是提煉出的精華!”
周老廚師這番評價,可謂登峰造極!尤其是最后那句“比真的螃蟹還要‘蟹’味十足”,一語道破了這道“賽螃蟹”的靈魂所在——它并非拙劣的模仿,而是對螃蟹風(fēng)味的深刻理解與高度提煉,摒棄了剝殼的繁瑣和偶爾的土腥,只將人們對螃蟹最美好、最核心的味覺記憶,以更集中、更純粹的方式呈現(xiàn)出來,堪稱一種味覺上的升華。
其余四位評委早已被勾得心癢難耐,見狀也立刻紛紛動手品嘗。
“天?。∵@口感,太不可思議了!閉上眼,舌尖觸碰的柔滑與細(xì)微阻力,我真真切切以為是在品嘗精心拆出的蟹腿肉!”一位以品味細(xì)膩著稱的美食家失態(tài)地低呼。
“姜醋汁無疑是這道菜的魂魄!這調(diào)配的功力,已入化境!多一分醋則酸氣嗆人,搶奪主味;少一分姜則底蘊(yùn)不足,無法逼出那‘蟹’的神韻。這個平衡點(diǎn),妙到毫巔!”另一位資深調(diào)味專家感慨萬千。
“這是一種飽滿的、帶著溫度的鮮!不同于方才河豚刺身那種清冷孤高、需要靜心品味的‘鮮’,這種鮮,是撲面而來的,是帶著鍋鑊煙火氣的,能一瞬間將人拉回到圍爐團(tuán)聚、大快朵頤的幸福記憶里,是暖到心里的鮮!”一位情感豐富的女評論家動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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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尋常為非凡!點(diǎn)石成金!我今天總算親眼得見!用如此樸素?zé)o華的食材,憑借鬼斧神工的技藝,創(chuàng)造出足以媲美、甚至在某些層面超越頂級食材的體驗(yàn),這才是廚藝的真正魅力所在,是大廚之風(fēng)范!”最后一位評委總結(jié)道,語氣中充滿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