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天那一聲飽含屈辱、憤怒與難以置信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驟然炸響在原本因評委宣布結(jié)果而陷入短暫寂靜的擂臺之上。這聲怒吼中蘊含的狂暴能量,甚至讓空氣中彌漫的、尚未完全散去的辛辣分子都為之震顫。剎那間,全場所有目光,無論是臺下觀眾、各路媒體,還是擂臺邊的助手、工作人員,全都齊刷刷地聚焦到了這位狀若瘋狂的“辣王”身上。原本喧鬧沸騰的氣氛,瞬間被一種緊繃的、幾乎要凝固的緊張感所取代。
評委席上,五位在餐飲界德高望重的美食家,面對這近乎指著鼻子、公然質(zhì)疑他們專業(yè)操守和公正性的侮辱性論,臉色瞬間都沉了下來,眉頭緊鎖。這已不僅僅是質(zhì)疑比賽結(jié)果,更是對他們數(shù)十年積累的聲譽和人格的赤裸裸挑戰(zhàn)!
那位為首的川菜泰斗,緩緩從評委席后站起身。他年過花甲,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身穿一襲深色中山裝,面容清癯,眼神卻銳利如鷹。他并未立刻發(fā)怒,而是目光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直視著擂臺上因激動而面色漲紅、胸膛劇烈起伏的雷震天,聲音沉穩(wěn)而有力,清晰地傳遍全場:“雷師傅,請你冷靜,并注意你的辭。我等五人,雖不敢說德高望重,但在餐飲界摸爬滾打數(shù)十年,好歹也掙下幾分薄名,平生最重‘公道’二字。今日坐在這里,品評的是菜品,評判的是技藝,絕非私交人情,更不會因私廢公,自毀長城!”
他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走到擂臺中央,先是環(huán)視了一圈臺下鴉雀無聲的觀眾,然后才將目光重新投向雷震天,語氣依舊平和,卻字字千鈞:“雷師傅,你的心情,老夫可以理解。傾注心血之作,未能折桂,心有不服,實屬正常。但,還請容老夫,為我們評委團的決定,向你和在場的諸位,闡明緣由?!?
他微微一頓,聲音陡然拔高,洪亮而清晰:“諸位!今日這場‘烈焰挑戰(zhàn)’,比拼的核心,從來就不是簡單的‘誰更辣’!若單以辣度論英雄,以灼燒感決高下,那么,雷震天師傅的這道‘烈焰九重天’,尤其是那最后一格‘變態(tài)辣’,其霸道絕倫、摧枯拉朽的痛辣沖擊,確實已臻化境,堪稱當(dāng)今‘痛辣’一脈的巔峰之作!這一點,老夫以及在場所有評委,都絕不否認,甚至心懷敬佩!”
此一出,臺下不少人下意識地點頭。雷震天那火鍋的極致辣度,確實給他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痛”感記憶。
然而,川菜大師話鋒陡然一轉(zhuǎn),手臂抬起,精準地指向林小風(fēng)操作臺上那碗此刻已然見底、只殘留著些許金黃色米粒和誘人油光的“烈焰焚心炒飯”,聲音中充滿了贊嘆與推崇:“但是!林小風(fēng)師傅的這碗炒飯,向我們展示的,卻是辣的另一種可能性,另一種至高境界——‘香辣’!”
“辣,絕非只有‘疼痛’、‘灼燒’、‘刺激’這一種單一、粗暴的表達方式!”他的聲音充滿了感染力,“真正頂級的辣,應(yīng)該是一種能夠與食材完美融合、提升整體風(fēng)味層次、帶來極致愉悅享受的、畫龍點睛般的味覺靈魂!林師傅,他巧妙地運用了那傳說中已然失傳的‘七彩燈籠椒’,將其復(fù)雜多變、醇厚悠長的天然椒香,與那恰到好處、富有層次感的辣味,天衣無縫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
他仿佛再次回味起那美妙的滋味,眼中閃爍著光彩:“他所創(chuàng)造出的,并非是一種攻擊性的辣,而是一種和諧、圓融、豐富、極具深度且回味無窮的辣味體驗!它不刺激咽喉,不灼燒胃壁,卻能在舌尖翩翩起舞,引導(dǎo)著食客在清晰地感受到辣意存在的同時,更加深刻、更加純粹地體會到米飯本身那飽滿的甘甜與清香、蛋花那無比的嫩滑與鮮美、以及各種輔料那層層遞進、在口中次第綻放、最終融為一體的絕妙滋味!這是一種征服味蕾之后,更能直抵心靈、讓人回味無窮、感悟‘味道真諦’的辣!”
說到最后,他的目光再次回到臉色已由漲紅轉(zhuǎn)為鐵青、嘴唇微微顫抖的雷震天身上,語氣中帶上了一絲真誠的惋惜:“雷師傅,平心而論,你的辣,是剛猛無儔的‘霸辣’,是征服味蕾的辣,讓人在極致的痛苦與刺激中,去追尋一種近乎自虐的快感。而林師傅的辣,是剛?cè)岵摹趵薄钦鞣撵`的辣,讓人在極致的享受與無窮的回味中,去感悟和諧與平衡的至高境界。兩者本是不同的道路,本無絕對的、形而下的高下之分。但在對‘味道和諧’的理解上,在烹飪的‘境界’追求上,我們評委團一致認為,林小風(fēng)師傅所展現(xiàn)出的‘香辣’之道,確實……更勝一籌。這,就是我們做出如此評判的、最根本的原因所在!”
這番點評,引經(jīng)據(jù)典,深入淺出,既充分肯定了雷震天的實力與成就,又極其清晰地闡明了雙方作品在理念、境界上的本質(zhì)區(qū)別,以及最終判定林小風(fēng)獲勝的關(guān)鍵依據(jù)。語之間,充滿了大師的格局與智慧,令人信服。
臺下寂靜了片刻,隨即爆發(fā)出陣陣恍然大悟的議論聲和由衷的贊嘆聲。
“原來是這樣!說得太有道理了!”
“我就說嘛!吃完雷大師的火鍋,就記得辣和疼了,別的啥味道都嘗不出來了!林師傅的炒飯,吃完之后滿嘴留香,辣的舒服,還想再吃!”
“境界之差??!沒想到一碗小小的炒飯里,竟然藏著這么深的門道!林小風(fēng)這是開辟了一條全新的辣味道路?。 ?
“服了!這回是真服了!評委就是評委,眼光毒辣!”
輿論的風(fēng)向,在這一番透徹的解析后,徹底逆轉(zhuǎn)!幾乎所有人都接受了這個結(jié)果,并為能親眼見證一種全新烹飪理念的勝利而感到興奮。
雷震天呆立在擂臺上,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聲響,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字也無法反駁。他也是站在行業(yè)頂峰的廚師,擁有極高的品鑒能力,自然能分辨出林小風(fēng)那碗看似平凡的炒飯中,所蘊含的、那種遠超他當(dāng)前理解的、對辣味運用的精湛技藝和超凡理念。那神奇而復(fù)合的香氣,那醇厚飽滿、層次分明的辣味,那與每一種食材都達到完美平衡與融合的至高境界……味蕾的記憶不會騙人,這一切都在清晰地告訴他:他輸了,輸?shù)脧貜氐椎祝姆诜?。但這種服氣,卻帶著一種難以喻的憋屈和巨大的失落感,仿佛他畢生追求的“極致辣道”,在另一種理念面前,顯得如此……片面和笨拙。
他原本挺拔如塔的龐大身軀,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肉眼可見地佝僂、縮小了一些,臉上那招牌式的狂傲、不羈與自信之氣消散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切的挫敗、茫然,甚至還有一絲自我懷疑。
主持人眼見局面已然明朗,雷震天也無心再爭,便抓住時機,上前一步,用充滿激情的聲音正式宣布:“經(jīng)過評委團嚴謹、公正的品鑒與合議,本次‘烈焰挑戰(zhàn)’的最終勝者是——‘山海軒’,林小風(fēng)師傅!”
“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