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梆子的余韻還在夜色中飄蕩,楊過已如一片落葉般飄然落在啞仆院中的梨樹下。
滿樹梨花被他的衣袂帶起,紛紛揚揚灑下一場細雪。
他的靴尖點在青石板的縫隙間,未驚動一片花瓣。
月光透過枝椏,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碎影,仿佛給他披了一件銀絲織就的夜行衣。
三記叩窗聲輕得像是梨花墜地。
窗內(nèi)那盞將熄未熄的油燈突然竄高火苗,將老人佝僂的剪影投在窗紙上——那身影正匆忙擦拭著什么。
木門"吱呀"一聲,趙伯佝僂著背跨出門檻,指縫間漏下的銀粉在月光里流轉(zhuǎn)如星河。
楊過這才看清,老人花白眉毛上沾著的不是銀屑,而是極細的玉粉,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當(dāng)那支斷簪從楊過懷中取出時,老人突然挺直了佝僂的背脊。他顫抖著解下腰間那件磨得發(fā)亮的鹿皮圍裙,竟用它墊著手去接那玉簪,仿佛捧著的不是一件器物,而是一段不可觸碰的舊夢。
"這是黃幫主的及笄簪?"老人突然握住楊過手腕,右手在胸前劃了個復(fù)雜的圓弧,最后兩指并攏點在心口。
此乃桃花島黃藥師編撰的手語,意為"及笄禮"。
楊過點頭稱是,從懷中取出一個青竹筒,"聽聞去年臘月,芙妹的翡翠鐲斷作三截,經(jīng)您妙手竟完好如初。"他語聲雖輕,卻難掩期盼之意。
楊過拔開青竹筒的木塞,一股清冽的茶香頓時在院中漫開:"特意尋來的明前龍井,依古法烘焙,您嘗嘗可還地道?"
老人渾濁的雙眼驟然一亮,眼角皺紋舒展如菊,側(cè)身讓出門徑時,袖口帶起一陣松木清香。
工坊內(nèi)光線昏黃,北墻整面榆木架上,牛角拋光棒與翡翠松香板陳列其間,烏木柄雕刀按大小依次懸掛。
楊過目光掃過角落的魯班神龕時,忽見三炷殘香將盡未盡,青煙筆直如懸絲,在幽暗中劃出三道銀線。
"先觀紋路。"啞仆枯瘦的手指在案幾上劃出字痕,將斷簪托至琉璃燈前。
羊脂白玉在暖光中流轉(zhuǎn),顯出云絮狀的天然紋理,那簪頭雕琢的桃花瓣薄得透光,花蕊處竟暗藏玄機——米粒大小的"蓉"字旁,還刻著細若蚊足的"癸未年"三字。
老人雙手翻飛如蝶,比劃著:此乃東邪黃藥師在愛女及笄之年,取和田玉髓親手雕琢。桃花暗合"桃之夭夭"典,那"癸未"正是黃蓉生辰干支。
說完,老人從樟木箱底捧出一個靛藍布包,布面上隱約可見浪花紋樣。
他緩緩掀開包裹時,幾縷異樣的金絲在燈下忽地流瀉出珊瑚般的光澤,那金光中竟透著幾分緋色,不似中原常見的金線。
"此乃早年從東海商船所得,據(jù)傳采自千仞之下的赤金珊瑚,十年方得一線。"老人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補充手勢:"煉制之法,與中土迥異。"
楊過注意到金絲纏繞的方式頗為奇特,每三轉(zhuǎn)必有一個特殊的繩結(jié),隱約帶著異域風(fēng)情。
老人取金絲時,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內(nèi)側(cè)一個淡紅色的印記,形如三瓣櫻花,轉(zhuǎn)瞬又被衣袖遮掩。
趙伯又取出一個天青釉瓷瓶,啟封時幽香沁骨:"桃花島秘制的龍涎香膠,摻著南海鮫人淚化的珍珠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