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旭并未如尋常御史那般行事,甫一抵達,便即刻擺開儀仗,召集江南東路各級官員以彰顯權(quán)威,亦未直接前往安撫使司、知府衙門興師問罪。
他深知,面對柳甫這般封疆大吏,若無確鑿鐵證,貿(mào)然發(fā)難,不僅會打草驚蛇,更可能反遭對方反制,陷自身于不利境地。
當晚,歐陽旭便將隨自己前來的幾名精明強干、值得信賴的屬官及隨從召至密室。
燭光搖曳,映照著歐陽旭沉靜如水的面容,沉聲吩咐道:
“江南東路安撫使柳甫、金陵知府周斌、金陵都司莊安順等人,為官多年,城府極深,老謀深算,即便真有不法之事,也必定藏匿得極為隱秘,短期內(nèi)難以尋得實證,然而……”
他話鋒陡然一轉(zhuǎn),眼中閃過一抹銳利如劍的光芒:
“但他們的兒子、侄子、外甥,諸如柳文軒、周茂、趙天佑之流,平日里在金陵城中橫行無忌,肆意妄為,留下的劣跡與把柄定然不少!”
“你們即刻分頭行動,喬裝改扮,從市井民間入手,重點查訪這幾人近年來強占民田、欺行霸市、縱容家奴行兇傷人,乃至涉及人命等不法情事。切記,行動務必隱秘,務必獲取人證、物證!”
一名屬官心領神會,低聲附和道:
“大人英明。從這些紈绔子弟身上打開缺口,遠比直接針對他們的父輩來得容易?!?
“只要掌握他們確鑿的罪證,何愁柳安撫等人不投鼠忌器!”
“正是如此?!睔W陽旭點頭贊許,“行動要迅速,但更要確保穩(wěn)妥。尤其是那些受害者,要設法贏得他們的信任,告知他們,朝廷此次定會為他們主持公道!”
“屬下明白!”幾人齊聲領命,隨即悄無聲息地融入金陵城的夜色之中,宛如一張無形卻嚴密的大網(wǎng),悄然撒向那些平日里飛揚跋扈、無法無天的紈绔子弟。
……
次日。
江南東路安撫使司衙門后堂,一片凝重肅殺氣氛。
安撫使柳甫面色鐵青,背負雙手在堂內(nèi)來回疾步踱行。
他剛剛聽完心腹關于昨夜秦淮河沖突的詳細匯報,只覺一股寒氣自腳底直沖腦門。
“去!立刻將那個逆子給我叫來!”柳甫的聲音中帶著壓抑不住的熊熊怒火。
不多時,一身酒氣混雜著脂粉香、睡眼惺忪的柳文軒被帶了進來。
他顯然還未完全清醒,對于父親的震怒頗不以為意,打著哈欠道:
“爹,什么事這么急?不就是跟個從京里來的小御史拌了幾句嘴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品級還沒您一個零頭高呢……”
“混賬東西!你懂什么!”柳甫猛地一拍桌子,嚇得柳文軒一個激靈。
“小御史?你以為他是那些下來走個過場、撈點油水便走的尋常御史嗎?”
“他在杭州,憑一己之力便扳倒了錢塘知縣鄭青田、杭州知州宗琛!”
“連兩浙路轉(zhuǎn)運使博朔都被他逼得自請?zhí)幏郑翌^土臉!這是個煞星!是齊牧那條老狗放出來咬人的瘋?cè)?!?
聽到“鄭青田、宗琛、博朔”這些名字,柳文軒的酒意瞬間消散殆盡,臉色“唰”地變得慘白如紙。
他這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可能招惹到了一個絕不該招惹的厲害人物。
柳甫死死地盯著兒子,見他神色驟變,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愈發(fā)濃烈,猶如陰云般籠罩心頭。
厲聲喝道:“說!昨天晚上,除了口角之爭,你們還干了什么?!給我一五一十說清楚,若有半句隱瞞,我打斷你的腿!”
柳文軒被父親前所未有的疾厲色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他再不敢有絲毫隱瞞,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如何指使豪奴試圖毆打歐陽旭,以及后來如何當眾辱罵威脅等事,結(jié)結(jié)巴巴、全盤托出。
“……我們……我們也是一時氣昏了頭……況且,周茂和趙天佑他們也……”他還試圖拉上同伴分擔罪責,以減輕自己的過錯。
“住口!”柳甫氣得渾身發(fā)抖,手指著柳文軒的鼻子,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不止。
“逆子!逆子??!你……你竟敢指使家奴毆打朝廷欽差?!你知不知道這是形同謀反的大罪!”
“是要掉腦袋,甚至禍及全族的大罪!你是想把我們柳家九族上下幾千口人都拖去給你陪葬嗎?!”
“爹…爹我知道錯了,我當時真是糊涂透頂了?。 绷能庍@下徹底慌了神,涕淚橫流地哭訴著,試圖求得父親的原諒。
“糊涂?我看你是平日里無法無天慣了!”柳甫看著他這副不成器的模樣,心中又是心痛又是暴怒,胸口劇烈起伏著。
恨不得立刻將這個給家族招來彌天大禍的兒子一掌劈死,以絕后患。
他頹然坐倒在太師椅上,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歐陽旭,絕不會善罷甘休,柳家大難,恐怕就要臨頭了,必須立刻想辦法補救,不然后果不堪設想,整個家族都將萬劫不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