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臨近正午時分,金陵城專為接待過往官員而設的會館門前,出現(xiàn)了一幕引得路人紛紛駐足、竊竊私語的奇異景象。
以江南東路安撫使柳甫為首,金陵知府周斌、金陵都司莊安順等本地一眾高官要員竟悉數(shù)到場。
他們并未身著彰顯威嚴的官服,而是一身素色常服,神色凝重肅穆,全然不見往日的威儀與傲慢。
更令人驚異的是,在他們身后,柳文軒、周茂、趙天佑等幾位平日里在金陵城橫行霸道、肆無忌憚的紈绔公子哥,以及昨日登船傳話、氣焰囂張的那個管家和幾名動手最為積極的豪奴,竟個個背負荊條。
粗硬的荊刺深深嵌入他們華美的錦袍之下,甚至有人背上已隱隱透出血痕,觸目驚心。
他們面色慘白如紙,垂頭喪氣,尤其是柳文軒等人,在無數(shù)道目光的注視下,羞憤得幾乎要將頭埋進地里,身體因恐懼和屈辱而微微顫抖,仿佛置身于無盡的深淵之中。
這一行人,可謂將“負荊請罪”的架勢做足了十成,不敢有絲毫懈怠。
柳甫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內心的忐忑與不安,上前一步,對會館門前的守衛(wèi)沉聲道:
“勞煩通稟歐陽御史,江南東路安撫使柳甫,攜金陵知府周斌、都司莊安順及家中不肖子弟,特來登門請罪?!?
守衛(wèi)早已得到吩咐,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轉身入內通報。
片刻后,歐陽旭緩步走出會館大門。他今日身著一襲月白色常服,面容平靜如水,讓人難以從其表情中窺探出喜怒。
唯有那雙深邃如淵的眼眸,在掃過柳甫等人以及他們身后那群“負荊”之輩時,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芒,猶如寒星劃過夜空。
“柳安撫,周知府,莊都司,諸位大人此舉是何意?”歐陽旭語氣平和,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仿佛眼前這陣仗著實出乎他的意料,“如此興師動眾,歐陽如何敢當此禮?”
柳甫見歐陽旭現(xiàn)身,立刻躬身長揖到底,動作標準而恭敬,聲音中帶著沉痛與懇切:
“歐陽御史。柳某教子無方,致使家中逆子柳文軒,昨日在秦淮河上膽大包天、肆意妄為,竟敢沖撞御史官駕,甚至口出狂、縱奴行兇?!?
“此皆柳某管教不嚴之過,柳某心中萬分惶恐不安,特攜逆子前來,向御史大人負荊請罪,聽憑御史大人發(fā)落處置?!?
周斌和莊安順也緊隨其后,深深作揖,辭懇切地代自家子侄請罪,將姿態(tài)放得極低,盡顯謙卑之態(tài)。
歐陽旭見狀,連忙上前幾步,虛扶了一下柳甫,臉上露出寬和的笑容,那笑容恰似春日暖陽,看似溫暖人心:
“哎呀,柳安撫,諸位大人快快請起,這是做什么?不過是些許年少氣盛引發(fā)的口角之爭,些許誤會罷了,何至于此?”
“諸位皆是國之棟梁,歐陽年輕識淺、資歷尚微,豈能受諸位如此大禮?這實在是要折煞歐陽了?!?
他話語溫煦,仿佛昨日那劍拔弩張、險些上演全武行的激烈沖突,真的只是一場無足輕重的“誤會”,仿佛從未發(fā)生過一般。
柳甫等人被他扶起,心中卻無半分輕松之感。
歐陽旭越是表現(xiàn)得云淡風輕、寬宏大量,他們心中就越是沒底,猶如揣了只活蹦亂跳的兔子,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這分明是官場上典型的“面上笑呵呵,腳下使絆子”的姿態(tài),讓人捉摸不透其真實意圖。
“御史大人寬宏大量,柳某更是慚愧得無地自容!”柳甫不肯起身,依舊保持著躬身的姿態(tài),以表自己的誠意與悔恨。
“逆子及其同伙頑劣不堪、品行惡劣,昨日種種惡行,柳某已盡數(shù)知曉?!?
他們不僅口出污穢語,辱及御史清譽,更竟敢威逼官眷,甚至意圖對欽差動手,此等行徑,實乃無法無天、罪大惡極,罪不容赦?”
“今日,柳某將他們綁來,就是要交由御史大人,依律嚴懲,絕不姑息遷就,絕無半句怨!”
說著,他側過身,對身后厲聲喝道:
“逆子!還不快滾過來,向歐陽御史磕頭認罪!”
聲音嚴厲而決絕,不容置疑。
柳文軒、周茂、趙天佑等人聞,渾身一顫,在各自長輩嚴厲目光的逼視下,踉踉蹌蹌地走上前,“撲通”幾聲,齊刷刷跪倒在歐陽旭面前,以頭觸地,帶著哭腔道:
“歐陽御史,我知錯了,昨日是我豬油蒙了心,酒后失德、胡亂語,沖撞了御史大人和各位娘子,我罪該萬死!求御史大人恕罪啊!”
“御史大人,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大人有大量,饒過我們這一次吧!”
“……”
幾人磕頭如搗蒜,背上荊條隨著動作晃動,刺得他們齜牙咧嘴、痛苦不堪,更添幾分狼狽之態(tài)。
歐陽旭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們,既未立刻叫起,也未出斥責,只是沉默了片刻。
這短暫的沉默,卻仿佛有千鈞之重,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讓柳甫等人的心直往下沉,仿佛墜入了無盡的深淵。
過了一會兒,歐陽旭才輕輕嘆了口氣,語氣頗為“誠懇”地說道:
“諸位公子請起吧,年輕人,血氣方剛,偶爾行事沖動、意氣用事,也是在所難免?!?
“既然諸位已知錯,歐陽又豈是揪住不放、不通情理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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