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州城。
安撫使司衙門后堂。
安撫使周世宏和常平使李文翰相對而坐,中間的紫檀木桌上攤開著幾封密報。
燭光跳動,將二人臉上那混合著不屑與自得的神情映照得格外清晰。
他們也得到了歐陽旭分別向遠(yuǎn)在金陵的欽差班朋興、以及在杭州的兩浙路安撫使蕭欽去信求助的消息。
“班朋興?”周世宏嗤笑一聲,手指輕蔑地敲了敲桌面。
“他雖是欽差,奉旨處理江南東路貪腐案后續(xù),手再長,還能伸到我們江南西路來不成?”
“隔路如隔山,他有何名義插手我西路賑災(zāi)事宜?即便他想幫,沒有朝廷明發(fā)上諭,他能動用多少江東糧儲?不過是杯水車薪,遠(yuǎn)水難救近火罷了。”
李文翰捋著胡須,細(xì)長的眼睛里閃著精光,連連點頭附和:“周安撫所極是,至于那蕭欽嘛……”
他拖長了語調(diào),臉上露出更深的譏諷:
“此人久在杭州,與我西路素?zé)o瓜葛,更是八竿子打不著?!?
“他一個即將回京拜相的人,最是愛惜羽毛,豈會為了一個不相干的歐陽旭,無端介入他路事務(wù),平白得罪我等?”
“下官以為,他不但不會幫,說不定還會以老成持重之姿,行文申飭歐陽旭年少沖動、越權(quán)行事,屆時,反倒能幫我們說話,證明我等恪守朝廷章程并無錯處。”
周世宏聞,深以為然,得意地端起茶杯,輕輕吹開浮沫,啜飲一口,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不錯,李常平你分析得在理,歐陽旭此舉,不過是病急亂投醫(yī),黔驢技窮罷了?!?
“他以為搬出班朋興和蕭欽就能嚇到我們?真是天真可笑!我等依朝廷法度行事,穩(wěn)坐釣魚臺,看他還能玩出什么花樣來?!?
二人相視一笑,空氣中彌漫著志得意滿的氣息,仿佛已經(jīng)看到歐陽旭求助無門、焦頭爛額的窘迫模樣,卻絲毫未曾察覺,危機的網(wǎng)正在悄然收緊。
半晌,常平使李文翰接著說:
“密報上還說潯陽知府陳景元已經(jīng)聯(lián)合歐陽旭打開了潯陽府的糧倉?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周世宏也露出一抹冷笑:“這個陳景元,怕真是活夠了,他難道不知道,私自開倉賑災(zāi),等同于造反嗎?”
李文翰眼神一閃,陰笑著詢問:“周安撫,要不要下官立即下公文斥責(zé)?到時候,朝廷追責(zé),咱們也可將陳景元給拉出來啊?!?
周世宏聞,輕輕點頭:“嗯,可以這么做,就算事后朝廷追問,也可說是陳景元所為,和我等無關(guān)?。 ?
說到這里,二人相視一笑,似乎都覺得此舉最好不過。
又交談了一會,二人才各自散去,常平使李文翰回到自己的衙署后,便立馬寫了一份公文,差人送去潯陽城,也就是嚴(yán)厲指責(zé)知府陳景元,私自開倉放糧這事。
……
金陵城。
欽差行轅。
班朋興拆閱歐陽旭來信的速度極快,目光掃過紙上那力透紙背、略顯急促的字跡,眉頭越皺越緊。
信中所描述的江南西路洪災(zāi)慘狀、官倉不開、災(zāi)民蜂擁的危急情形,讓他面色凝重。
他放下信紙,毫不猶豫,立即喚來親信屬官,沉聲吩咐:
“即刻以本欽差的名義,行文各倉,加急調(diào)用江南東路境內(nèi)所能調(diào)用的糧食,組織船隊,火速運往潯陽城!”
“第一批救災(zāi)物資務(wù)必在五日內(nèi)啟程!”
那屬官面露遲疑,謹(jǐn)慎地進:
“大人,是否……是否先派快馬去潯陽一帶核實一下災(zāi)情?畢竟跨路調(diào)糧,干系重大,萬一……”
“沒有萬一!”班朋興斷然打斷,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歐陽御史,你我都在金陵親眼見過!”
“他在杭州不畏強權(quán),揭破市舶司巨貪,在金陵更是頂住壓力,將盤根錯節(jié)的紈绔貪官連根拔起!”
“他離開金陵城時,那么多百姓自發(fā)相送,你都忘了么?”
“其人性情剛直,一心為民,絕非無的放矢、謊報災(zāi)情以邀功請賞之輩,他既來信求助,辭懇切,必是情勢已到了萬分危急的關(guān)頭!”
“此刻救災(zāi)如救火,豈能再拘泥于繁瑣程序,延誤時機?速去辦理!一切責(zé)任,由本官承擔(dān)!”
屬官見班朋興態(tài)度如此堅決,想起歐陽旭在金陵時的所作所為,心下亦是一凜,再不敢有絲毫遲疑,躬身領(lǐng)命:
“是!下官明白,這就去辦,定以最快速度調(diào)集糧草!”
說罷,轉(zhuǎn)身疾步而出。
……
杭州。
兩浙路安撫使司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