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
秦王下令關閉城門,調兵登墻,全副戒備。
這一幕,任何人都看得懂。
天下第一王,真的反了。
秦王后悔。
若早些看透袁可立那套施恩于民的手段,絕不會讓那份皇旨在城中傳誦。
更不會讓百姓聽到小皇帝那句“百姓以血肉筑長城?!?
因為從那一刻起,西安城里的百姓眼里有了光。
于是他下令,凡與王府無關的青壯,一律押進軍營。
無旨不得上街。
他怕東廠、怕錦衣衛(wèi),也怕那些民心在關鍵時刻反噬。
然而,就在這些命令下達前,大批東廠與錦衣衛(wèi)早已潛入西安。
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潛伏。
在潛伏中散布皇命,傳播真相,讓百姓知道是誰在救他們,又是誰在殘害他們。
這并不難。
因為秦王起初并未封鎖任何消息,早就在西安的街巷口口相傳。
當秦王閉門、拿人的消息傳來,他們不但沒有驚慌,反倒會心地笑了。
因為那意味著機會來了。
方正化在他們出發(fā)前就說過。
一旦秦王閉門、拿人,那他就死定了。
到那時,百姓將被逼上城墻助戰(zhàn)。
上去,是反賊;不去,立刻得死。
而他們會給百姓第三種選擇。
殺秦王,助朝廷。
事成皆為功臣。
家族地位便可與秀才比肩。
人啊,最怕沒選擇。
一旦有了選擇,就算那只是泡影也會拼命去抓。
此時的西安城上,號令聲不斷。
搬運箭矢的,干體力活的皆是百姓。
這些仰仗秦王,作威作福慣了的兵老爺,在他們眼里,百姓連牛馬都不如。
所以,沒人去查那些成捆的箭頭為何朝向墻頭。
也沒人留意那些堆在城垛邊的木箱里裝的是什么。
他們的目光全在城外。
那數(shù)十萬來回變陣的官軍。
……
城外,三軍齊集。
曹文詔望著西安高墻,神色復雜。
從踏入陜西那一日,他便在挑兵、練兵。
他挑出的皆是陜西青壯。
可操練尚淺,此刻能聞鼓列陣,已屬奇跡。
相較之下,孫傳庭的兩萬人卻都是好手,一看便知是見過血的。
周遇吉專收軍戶與獵戶,各個都是好手。
他部人最多,軍餉也是兩人的雙倍。
若這仗打下來,自己的人卻不及他們鋒芒,回京自己該如何交代?
曹文詔嘆氣,看來這兩人天克自己。
想到這,他重重揮手。
“架起投石車!晝夜不停的把大軍拉出來的屎,全都給我扔上去!”
這一仗的開頭,惡心到了極致。
用山里一種脆葉編成囊袋,將大軍排出的糞便灌入其中。
一拋上墻,啪的一聲,袋裂四濺,能崩出兩三丈。
還不用擔心“炮彈”不足。
這些陜西兵幾日前還餓得前胸貼后背,如今糧食管飽,炮彈產(chǎn)量驚人。
于是,大軍晝夜輪番投擲。
一袋袋污穢劃破寒風砸上西安城墻。
孫傳庭看了,只皺眉。
太惡心人了。
但他也沒閑著。
“去,把沿途沒爛透的尸體全扔上去?!?
前者最多是惡心,后者則是會傳播瘟疫的……
單論陰損,孫傳庭更勝一籌。
周遇吉聞訊,輕輕抽了抽鼻子,冷冷一笑。
“挑人頭大的石頭,給我往上砸?!?
曹文詔的炮彈秦王軍隊可以躲。
但孫傳庭的炮彈不得不管,那玩應可是能引發(fā)瘟疫的。
于是秦王軍隊只得忍著惡臭去清理孫傳庭的炮彈。
這時周遇吉的大石頭又迎面砸來。
城頭頓時血肉橫飛,慘叫連天。
哥三沒有通氣商量,但卻如心意相通般配合默契。
秦王氣得渾身發(fā)抖。
他強令炮兵反擊。
炮聲轟鳴中,炸死的寥寥無幾,反倒把自家城墻震塌幾塊。
臭氣未散,又有新彈飛來。
連他站在高臺上都被濺了一臉。
他暴怒,下令繼續(xù)轟擊。
“炸死這些狗東西!”
可他的炮是老式城防炮,射程不過一里半。
每打一輪,要整整一刻鐘才能裝填完畢。
而那投石車輕便靈活,用完就能推走。
看見要打炮,推車就跑。
炮停便又悠悠轉回來繼續(xù)扔。
炸壞的投石車不多,三日轟擊才損失百余架。
炸死的人就更少了。
秦王恨得咬牙,可終究無可奈何。
只能灰溜溜地跑回王府,盡量遠離這臭氣熏天之所。
離城數(shù)十里外,袁可立與張維賢對坐,聽到前線傳報后大笑。
“試探?!?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張維賢放下茶盞。
“這不是打仗,是三人互相試探。
曹文詔那法子看似下作,其實是在逼迫。
若孫傳庭反應慢一步,不跟著拋尸上墻,氣勢就弱了。
更妙的是那周遇吉,竟也能在頃刻間跟上節(jié)奏。
閣老,陛下選的這三人,當真是把好手?!?
袁可立輕輕頷首,目中透著欣慰。
“江山代有人才出。
陛下眼明心亮,是大明之幸。
至于我們……全都老了?!?
張維賢笑,“陛下年富力強,身邊能用之人也是時候換一批了?!?
袁可立也笑,指了指案上的軍報。
“我們只看結果。
這仗,評判他們的不是我們,是陛下?!?
兩位老臣第一次在大戰(zhàn)來臨前如此輕松。
他們相信陛下的眼光。
……
曹文詔在營帳內(nèi)讀兵書,讀到一半,忽然笑出聲。
那兩個家伙,不比自己差。
“終于遇到對手了。”
曹文詔笑得像個孩子,比當年殺建奴還興奮。
城上炮聲漸弱。
曹文詔合上兵書,
“差不多了?!?
幾乎同時,孫傳庭放下了筆。
周遇吉則立于軍陣,沉聲喝道:
“炮擊三日,敵炮當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