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張誠君的身影,如一滴墨悄然融入了羊城上方皇極天邊緣的濃重云靄。
隱之花的力量溫柔地包裹著他,這來自幽邃秘境的奇物,此刻化作一件流動著迷離幻彩的斗篷,緊貼著他的身形。斗篷表面并非靜止,而是時刻蕩漾著細微的漣漪,每一次波動都精準地折射、吞噬著周遭的光線與探查的神念。這并非簡單的隱匿,更像是一種與空間本身達成了某種玄妙妥協(xié)的存在方式。張誠君的氣息、體溫,乃至他每一次呼吸帶起的微弱氣流,都被這奇異的織物無聲地抹平,仿佛他從未在此地存在過。
他深深吸了一口皇極天邊緣那帶著金屬般冷冽與古老塵埃氣息的空氣,眼神沉靜如古井寒潭。旋即,身形一晃,便如一道被風揉碎的輕煙,悄無聲息地向著南方疾掠而去。下方,蒼茫遼闊的南荒大地在他腳下飛速后掠,連綿的山脈如巨獸沉睡的脊背,蜿蜒的大河閃爍著銀帶般的光澤,廣袤的森林則涌動著深沉的墨綠波濤。然而,這壯闊的畫卷,此刻在張誠君心中卻激不起半點漣漪。他的目標清晰而唯一——葬神淵。
為了避開一切不必要的耳目,他始終維持著隱之花斗篷的全力運轉(zhuǎn),軌跡飄忽不定,時而緊貼云層下方,時而又沒入深谷的陰影。速度被他控制在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上,既不至于慢得引人遐思,又不會因高速撕裂空氣留下顯眼的軌跡。他如同一道無形的幽靈,在無垠的天地間孤獨而堅定地穿行。
路途遙遠,但時間在專注的飛行中流逝得無聲無息。當他終于感覺到空氣中那股令人心悸的、混雜著血腥、鐵銹與某種古老腐朽的氣息越來越濃烈時,目的地已然在望。
前方,天地驟然改換了顏色。
一片望不到盡頭的巨大裂谷,如同被上古神魔以無上偉力用巨斧劈開,猙獰地橫亙在大地之上。那便是傳說中的葬神淵——上古神魔喋血、無數(shù)強者埋骨的終極戰(zhàn)場,又說是神族天驕埋骨之處,其實這個并不重要,張誠君只相信自己去親自看了是什么情況,才可以確定。深淵邊緣犬牙交錯,嶙峋的黑色巨巖猙獰地刺向天空,其上布滿了暗紅色的、仿佛永不干涸的干涸血痕。深淵內(nèi)部,濃稠得化不開的灰黑色霧氣翻騰不息,如同億萬怨魂在無聲嘶吼,時而凝聚成扭曲的魔影,時而又被無形的力量撕扯成縷縷殘煙。霧氣深處,隱隱有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若有若無的凄厲哀嚎,以及一種沉重到足以壓垮心神的磅礴威壓,穿透霧氣彌漫開來,讓遠在邊緣的張誠君也感到神魂一陣陣刺痛。
然而,真正讓他幾乎從隱身狀態(tài)中驚得顯出身形的,并非這深淵本身的恐怖景象。
是深淵邊緣那無法想象的喧囂與人潮!
他懸停在距離深淵邊緣尚有一段距離的高空云氣之中,透過隱之花斗篷的奇異視界俯瞰下去,饒是心志堅韌如他,也不禁倒抽一口涼氣,瞳孔驟然收縮。
目之所及,深淵邊緣那原本荒涼死寂的廣袤焦土之上,此刻竟是人頭攢動,密密麻麻,如同蟻聚蜂屯!各色旌旗、法寶光華、坐騎異獸、奇異建筑,將這片死亡之地硬生生點綴成了一片光怪陸離、氣勢沖天的喧囂大營!其規(guī)模之浩大,遠超他此前最夸張的想象。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強大的氣息、靈力的波動、異獸的低吼、修士的喧嘩,混雜著葬神淵本身的兇戾之氣,形成一股渾濁而沸騰的能量洪流,直沖霄漢。
更令人心驚的是,這龐大到無邊無際的營地,并非雜亂無章。相反,它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分割成了涇渭分明、壁壘森嚴的各個區(qū)域。每一片區(qū)域都代表著仙武大陸上一個舉足輕重的強大勢力,此刻它們?nèi)缤灞P上對壘的棋子,彼此間彌漫著一種既警惕又隱隱對抗的凝重氛圍。
最為引人注目的,當屬那懸浮于深淵邊緣半空中的巨大白玉平臺。平臺通體由溫潤無瑕的靈玉雕琢而成,邊緣流淌著柔和的圣潔光輝,將平臺映照得纖塵不染,與下方翻騰的兇戾黑霧形成刺眼對比。平臺上,數(shù)十名身著銀白甲胄、背生雪白羽翼的天族戰(zhàn)士肅然挺立,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下方一切,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傲慢與審視。平臺中心,一位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得近乎完美的青年男子負手而立。他身披鑲嵌著星辰般碎鉆的銀白長袍,金色的長發(fā)在腦后束起,額心一枚玄奧的菱形晶石熠熠生輝,散發(fā)出純粹而浩瀚的神圣威壓,仿佛一輪小型的太陽。他正是天族圣子——羽千尋。他目光淡漠地投向深淵深處,對腳下的喧囂視若無睹,仿佛世間萬物皆不入其眼。偶爾有強大的神念試圖窺探玉臺,還未靠近,便被那柔和的圣光無聲地消弭于無形。
在玉臺稍下方的位置,一片區(qū)域被奇異的光影籠罩。那里仿佛截取了一片微縮的星空,無數(shù)細小的、真實閃爍的星辰懸浮流轉(zhuǎn),構(gòu)成繁復而玄奧的軌跡。中央,一位須發(fā)皆白、身著深藍星紋長袍的老者盤膝而坐。他面前懸浮著一面由純粹星光凝聚的巨大星盤,星盤之上,億萬星點明滅不定,銀河般的星砂流淌不息。老者枯瘦的手指在星盤上緩慢而穩(wěn)定地移動,指尖牽引著絲絲縷縷的星光軌跡,每一次滑動都仿佛在撥弄著宇宙的琴弦。他眉頭緊鎖,渾濁而深邃的眼眸死死盯著星盤中心一個劇烈扭曲、不斷吞噬著周圍星光的巨大黑色旋渦——那正是葬神淵在星象中的投影。星族大祭司——星軌老人,正試圖從那混亂狂暴的星象中,窺探出一線天機。他周圍的星族子弟皆屏息凝神,不敢有絲毫打擾,只有星盤運轉(zhuǎn)時發(fā)出的低沉嗡鳴,如同宇宙的嘆息。
在靠近一片嶙峋怪石的地方,景象截然不同。一片生機勃勃的翠綠森林憑空而生,粗壯的虬結(jié)古木盤根錯節(jié),藤蔓如靈蛇般在枝干間自由穿梭纏繞。森林中央,由無數(shù)活著的碧玉藤蔓自然編織成一座華美而充滿野性氣息的寶座。寶座之上,慵懶地斜倚著一位絕色女子。她身著由各色奇花異草和新鮮嫩葉織就的長裙,肌膚白皙近乎透明,翠綠色的長發(fā)如瀑布般流淌到地面,發(fā)梢竟有細小的嫩芽在萌發(fā)。她便是樹族公主——青蘿。她蔥白的手指間纏繞著幾根細嫩的藤蔓,藤蔓如同擁有生命的小寵物,親昵地蹭著她的指尖。隨著她無意識的撥弄,周圍的巨木枝葉也隨之輕輕搖曳,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仿佛在回應她的意志。她那雙碧綠清澈的眼眸饒有興致地掃視著周圍喧囂的人群,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看透世情的玩味笑意。在她周圍,一些藤蔓甚至探出森林邊緣,好奇地“觸碰”著其他勢力區(qū)域的邊界,卻又在即將引起沖突前靈巧地縮回,留下一片善意的翠綠熒光。
另一邊,則充斥著原始而狂野的力量感。巨大的獸骨圖騰柱被深深砸入焦黑的地面,柱身涂抹著暗紅色的、散發(fā)著濃烈血腥味的不知名涂料。一群身軀魁梧如鐵塔、膚色古銅或黝黑、肌肉虬結(jié)如巖石的蠻族戰(zhàn)士席地而坐,大多赤裸著上半身,露出布滿各種猙獰疤痕和神秘圖騰紋身的胸膛。他們旁若無人地撕扯著烤得焦香流油的巨大獸腿,油脂滴落在篝火中發(fā)出滋滋聲響。豪邁的笑聲、粗魯?shù)膭澣?、兵器相互碰撞的鏗鏘聲不絕于耳,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肉香、汗味和一種原始的彪悍氣息。蠻族少主——磐巖,一個身高近丈、如同人形兇獸般的巨漢,正抱著一壇烈酒狂飲,酒水順著他巖石般的下巴流淌,他猛地將空酒壇砸向地面,發(fā)出一聲悶雷般的吼叫,引得周圍蠻族戰(zhàn)士齊聲應和,聲浪震得地面微顫。
而在距離蠻族不遠的一片區(qū)域,溫度驟然降低。地面凝結(jié)著厚厚的、永不融化的玄冰,空氣中飄蕩著肉眼可見的冰晶雪花。一座完全由剔透寒冰雕琢而成的宮殿靜靜矗立。宮殿前的冰階上,一位身姿高挑、氣質(zhì)清冷如萬載寒冰的女子靜靜佇立。她身著冰藍色廣袖流仙裙,裙擺上仿佛凝結(jié)著真實的霜花。銀白色的長發(fā)如冰瀑垂落,面容精致絕倫,卻覆蓋著一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寒霜。冰靈族公主——霜無漪。她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如同極地最深邃的冰淵,不含一絲情感地掃過喧囂的人群,目光所及之處,仿佛空氣都要為之凍結(jié)。她身后,肅立著數(shù)名同樣氣息冰冷強大的冰靈族護衛(wèi),如同冰雕般沉默。當一群來自某個北方大域的人族修士,因爭奪靠近冰宮的一小塊落腳地而爭吵起來時,霜無漪那冰雕般的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一絲清晰無比的、飽含輕蔑與厭惡的冷哼,如同冰錐般刺破空氣,清晰地傳入張誠君的耳中:
“哼,人族修士?不過是一群聒噪的冰原跳蚤罷了,也配覬覦神淵遺寶?可笑?!?
張誠君心中微微一凜,這冰靈族公主的感知果然敏銳,雖未發(fā)現(xiàn)他,但那聲音中蘊含的冰冷神念,竟讓他周圍的隱之花斗篷漣漪都微微加速了幾分。他定了定神,斗篷的幻彩微光流轉(zhuǎn),身形如同融入空氣的水滴,悄無聲息地向著人群更密集、更靠近深淵邊緣的核心區(qū)域潛行而去。
他小心地避開各種無形的神念掃蕩和警戒法陣的光暈。腳下是焦黑龜裂、混雜著暗紅砂礫的兇地,空氣中充斥著各種駁雜而強大的氣息:丹藥的異香、法寶的靈韻、異獸的體味、修士的汗味、還有那無處不在的、來自葬神淵的腥甜與鐵銹混合的死亡氣息。他如同一條滑溜的游魚,在鼎沸的人潮縫隙中穿梭。
他看到了更多強大的種族代表:駕馭著流風、身形飄忽如影的風靈族;身軀由流動熔巖構(gòu)成、散發(fā)著灼熱高溫的火巖族;皮膚覆蓋著細密鱗片、眼瞳呈豎瞳的海淵族;還有體態(tài)妖嬈、周身彌漫著惑人甜香與致命毒霧的花魅族……十大強族,果然如傳說般,盡數(shù)到場!每一個族群都占據(jù)一方,各具異象,強大氣息交織碰撞,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力場。
人族的幾大宗門代表也已抵達。紫陽宗的隊伍一片熾烈紫氣升騰,為首的長老身披紫金道袍,面色凝重;玄冰閣的修士則周身寒氣繚繞,與冰靈族那邊的酷寒隱隱呼應又相互排斥;萬獸山莊的修士身邊環(huán)繞著各種珍奇異獸,咆哮嘶鳴,好不熱鬧;還有幾個張誠君叫不上名字、但氣息同樣渾厚的宗門,各自占據(jù)著或大或小的地盤,旗幟鮮明。
然而,當他目光銳利地掃過所有屬于人族宗門勢力的區(qū)域時,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一股難以喻的寒意順著脊背悄然升起。
沒有!沒有那面熟悉的、繡著流云與羽翼交纏圖案的旗幟!沒有羽仙門弟子那特有的、融合了縹緲與凌厲的獨特氣息!那片屬于羽仙門的位置,空空蕩蕩!只有焦黑的土地和幾塊嶙峋的怪石,在周圍各大勢力喧囂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和凄涼。當然,所有勢力并不知道這是張誠君有意為之,以保存實力,他早己預感到,這一次的葬神淵非常兇險,肯定會死很多修士。
羽仙門并非小門小派,在這種關乎巨大機緣、足以影響宗門未來氣運的關鍵時刻,保存實力對未來影響是巨大的。
就在張誠君心神因羽仙門缺席是否有利與弊,而劇烈波動,導致隱之花斗篷的幻彩漣漪出現(xiàn)一剎那不易察覺的紊亂之際——
“吼——!??!”
一聲狂暴到足以撕裂蒼穹、震碎神魂的恐怖咆哮,毫無征兆地從天穹之上炸響!
整個喧囂的葬神淵邊緣,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瞬間陷入一片死寂!無數(shù)修士駭然抬頭,修為稍弱者更是被這純粹的聲波沖擊震得氣血翻涌,耳鼻滲血,癱軟在地。
只見極高遠的蒼穹,那灰蒙蒙、被葬神淵兇戾之氣常年籠罩的天幕,竟被硬生生撕開了兩道巨大的、流淌著熔巖般赤紅光芒的空間裂縫!仿佛天睜開了兩只暴虐的血瞳!
恐怖的威壓如同實質(zhì)的海嘯般傾瀉而下,帶著洪荒太古的蠻荒與毀滅氣息,壓得下方無數(shù)修士骨骼咯咯作響,靈力運轉(zhuǎn)都為之凝滯。
緊接著,兩個龐大到令人窒息的陰影,從那兩道血色裂縫中猛地鉆了出來!
左邊一頭,形似巨鱷,卻比尋常山巒還要龐大!通體覆蓋著厚重如精鋼、閃爍著幽冷金屬光澤的漆黑鱗甲,鱗甲縫隙間噴涌著帶有劇毒和強烈腐蝕性的慘綠煙霧。它的頭顱猙獰無比,布滿嶙峋的骨刺,血盆巨口張開,露出匕首般的獠牙,粘稠的墨綠色毒涎如同瀑布般滴落,砸在下方的焦土上,瞬間腐蝕出深不見底的坑洞,騰起滾滾刺鼻的青煙。每一次呼吸,都帶起席卷天地的腥風毒瘴!洪荒毒蛟——腐沼之喉!
右邊一頭,則形如放大了萬倍的猛虎,身軀卻是由純粹的、燃燒著暗紅色火焰的巖石構(gòu)成!巖石縫隙流淌著赤金色的巖漿,每一次邁步,四蹄踏在虛空都發(fā)出沉悶如雷的巨響,留下一個個短暫燃燒的空間烙印。它背生一對巨大的火焰骨翼,每一次扇動都卷起焚山煮海的灼熱颶風。一雙虎目燃燒著熔巖般的暴怒火焰,死死盯著下方深淵,發(fā)出低沉而充滿貪婪欲望的咆哮。熔巖巨獸——焚山!
這兩頭只存在于傳說和圖騰壁畫中的洪荒遺種,竟被葬神淵即將開啟的異象和其中散逸出的神魔氣息所吸引,撕裂空間,降臨此地!
它們的目標顯然也是深淵深處那難以想象的機緣!對下方如同螻蟻般聚集的各族修士,根本不屑一顧。
然而,就在那毒蛟“腐沼之喉”低頭,貪婪地嗅探著深淵中溢出的氣息時,它那巨大的鼻孔猛地翕張,似乎吸入了什么讓它極其不適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