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神芒星的天空,像一塊被血與火反復(fù)浸染的臟污抹布。硝煙尚未散盡,刺鼻的焦糊味和若有若無的血腥氣糾纏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肺葉上。
臨時清理出的巨大空地上,一排排、一片片,鋪滿了白布覆蓋的軀體。三萬多具。白布是倉促間扯來的,有些甚至帶著倉庫里陳年的灰塵氣,此刻卻成了英靈最后的裹尸布。風(fēng)吹過,掀起布角,偶爾露出一截焦黑的手臂,或是一張年輕卻已凝固了驚駭與痛苦的臉龐。
統(tǒng)計官捧著玉簡的手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枯葉,聲音嘶啞,每一次報數(shù)都像在切割自己的喉嚨:“三…萬…兩千…四百…七十六人…”最后一個數(shù)字吐出,他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壓抑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擠出來,肩膀劇烈地聳動。
高臺上,人族聯(lián)軍統(tǒng)帥李玄風(fēng),這位以鐵血剛毅著稱的金仙大能,此刻卻像一尊被風(fēng)霜侵蝕了千年的石像。他下頜繃緊,牙關(guān)咬得咯咯作響,目光死死盯在下方的白色“海洋”里。每一塊白布下,都曾是一個鮮活跳動的生命,是他麾下咆哮沖鋒的戰(zhàn)士,是某個家族引以為傲的子弟,是妻子倚門翹首的丈夫,是父母心頭割舍不下的骨血。
“傳令…”李玄風(fēng)開口,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各大家族,撫恤事宜即刻啟動,資源優(yōu)先傾斜烈屬!星港所有非必要民用運輸暫停,所有能動的巡邏艦、偵察梭,給我布滿星系外圍跳躍點!一只蒼蠅…不,一粒宇宙塵埃有異常波動,都給我立刻打報告!”他的拳頭在袖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這邪祟…來得太兇,去得太詭,老子心里不踏實!總覺得…沒完!”
他最后幾個字,幾乎是低吼出來,帶著一種被血腥味浸泡過的、野獸般的直覺。
***
幾乎就在李玄風(fēng)心頭不祥預(yù)感翻涌的同一剎那。
仙武大陸,羽仙門。
值守巡天臺的弟子王朗正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眼角余光習(xí)慣性地掃過穹頂那片由歷代祖師以大法力凝成的“周天星圖”。星圖璀璨,星河如練,億萬星辰遵循著古老玄奧的軌跡緩緩運行,這是羽仙門俯瞰仙武、洞察周天的眼睛。
突然,王朗打了一半的哈欠僵在臉上,眼珠子猛地瞪圓了。
只見星圖西北角,那片原本屬于“天狼星域”的璀璨星海邊緣,毫無征兆地暈開了一小團墨漬。那墨色濃得化不開,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污濁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無聲地、貪婪地吞噬著周圍的星光。它不是靜止的,而是在緩慢地蠕動、擴張,仿佛有生命一般。
“師…師兄!”王朗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尖利地劃破巡天臺寂靜的夜,“你快看!天狼域外!那…那是什么鬼東西?!”
被他喚作師兄的趙銘,一位元嬰中期的內(nèi)門精英,聞一個激靈,神識瞬間如潮水般涌出,精準地投向星圖所指的方位。神識甫一接觸那片“墨漬”,趙銘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如紙,如同被九幽寒冰兜頭澆下,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攫住了他。
那不是星云,不是塵埃帶!
那是…船!數(shù)不清的、巨大猙獰的星際戰(zhàn)艦!它們密密麻麻,排列成令人窒息的陣型,每一艘都被濃郁得如同實質(zhì)的漆黑魔氣包裹著,那魔氣翻騰涌動,散發(fā)出純粹的、令人作嘔的邪惡與死寂。他的神識剛一觸碰,就像探入了一池粘稠污穢的泥沼,被瘋狂地腐蝕、吞噬!更可怕的是,透過那偶爾被翻滾魔氣掀開的縫隙,他驚鴻一瞥地看到了戰(zhàn)艦外殼上扭曲蠕動的暗紅符文,以及…如同巨大獠牙般凸起的猙獰撞角!
“域外邪魔!艦隊!黑氣蔽空!規(guī)?!瓱o法估量!”趙銘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極度的驚駭而扭曲變形。他手忙腳亂地從儲物袋里抓出一枚最緊急的“萬里同心玉符”,指尖灌注靈力,近乎瘋狂地將所見景象和那徹骨的危機感烙印進去,一把捏碎!
玉符化作一道刺目的紅光,無視空間距離,瞬間穿透羽仙門重重禁制,直射掌門閉關(guān)的“坐忘峰”深處,同時,另一道更強烈的訊息,則直接指向了門內(nèi)幾位常年沉睡的太上長老洞府!
“敵襲——?。?!”
凄厲的警報鐘聲,瞬間撕裂了羽仙門萬年仙山的寧靜祥和,九響連鳴,一聲比一聲急促、尖銳,如同垂死巨獸最后的悲鳴,響徹云霄!
***
坐忘峰,山腹最深處。
此地?zé)o光,唯有純粹的、被壓縮到極致的天地靈氣氤氳成霧,緩緩流淌。張誠君盤膝坐于虛空,周身道韻流轉(zhuǎn),與這方小天地渾然一體,正觸摸著那玄之又玄的“合道”門檻,他在試圖突破大帝境,顯然這方天地承受不住他的力量。
突然!
他緊閉的雙目猛地睜開!深邃的眼眸中,沒有半點被打斷修煉的慍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洞穿虛空的銳利。
就在剛才,一股龐大、污穢、充滿了無盡貪婪與毀滅欲望的邪惡意志,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蠻橫地撞入了他的靈臺感知!這股意志的源頭,直指域外星空!
“時空同頻…”張誠君薄唇微啟,吐出四個冰冷的字眼,聲音在寂靜的靈霧中蕩開微瀾。他眼前仿佛閃過破碎的星辰、燃燒的大地、堆積如山的尸骸…那是另一個遙遠時空——神芒星——殘留在他天道感應(yīng)中的血腥投影?!吧衩⒀鹞聪ā说啬й櫼熏F(xiàn)…好一個環(huán)環(huán)相扣!”
他緩緩起身,身上那件看似樸素的月白道袍無風(fēng)自動,衣袂邊緣繡著的玄奧云紋如同活了過來,流淌著淡淡的金色輝光。一步踏出,腳下虛空生蓮,層層疊疊的空間禁制在他面前如同春日融雪般悄然消散。厚重的山巖在他面前無聲分開,顯露出通往外界的光明。
***
羽仙門,凌霄寶殿。
平日里莊嚴肅穆、仙氣縹緲的大殿,此刻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沉沉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諝夥路鹉塘耍恳淮魏粑紟еF銹般的滯澀感。
大師兄葉凡站在大殿中央,素來沉穩(wěn)的面容也罩上了一層寒霜,語速比平日快了一倍不止:“…北冥海玄龜老祖以‘玄冥真水’試探,真水靠近黑霧百丈即被污濁吞噬,化為劇毒!南海瓊?cè)A仙宗宗主劍意化虹,強闖三百里,神識如遭萬針攢刺,無功而返!最樂觀估計,那黑霧包裹的艦隊前鋒,距我仙武大陸外圍‘碎星防線’,最多…三日航程!”
“三日?!”掌管煉器堂、脾氣火爆如她本命真火的長老火靈子猛地拍案而起,面前的千年鐵木桌案“咔嚓”一聲裂開數(shù)道縫隙,“啟動‘九霄周天星辰大陣’主陣眼,光是預(yù)熱聚能就要兩天!這還不算各處子陣基的靈石填充、符文校驗、陣器歸位!三日?三日夠我們喝一壺西北風(fēng)了!”
角落陰影里,一向以冷靜刻板著稱的陣法大宗師玄機子,此刻也失去了從容,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幾根稀疏的胡須:“麻煩遠不止于此?;痨`師妹,你可知那黑霧最棘手之處?它能侵蝕、扭曲靈力本身!我們現(xiàn)有的所有防御陣法、攻擊禁制,其運轉(zhuǎn)根基皆是純凈靈力!若那黑霧真如情報所,具有‘污靈’特性…我們賴以依仗的大陣,在它們面前,恐怕脆如薄紙!”他頓了頓,聲音艱澀地補充道,“更別提,我們對那霧中戰(zhàn)艦的攻擊方式、防御強度、能量層級…一無所知!這仗,如同盲人搏虎!”
未知,才是最深的恐懼。大殿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和火靈子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的“咔吧”聲。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壓抑即將達到時——
“吱呀…”
沉重?zé)o比的萬年玄鐵殿門,被一股柔和卻沛然莫御的力量,無聲無息地向內(nèi)推開。
一股溫潤平和,卻又浩瀚如星海、威嚴如天憲的氣息,瞬間涌入大殿,如同久旱后的甘霖,無聲地驅(qū)散了那幾乎凝固的沉重與恐慌。殿內(nèi)所有紛雜的議論、焦灼的喘息,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師父!”葉凡眼中爆發(fā)出驚喜的光芒,如同迷航的船只望見了燈塔,快步上前,深深一揖。
張誠君微微頷首,緩步走入。他步伐從容,每一步落下,腳下光潔如鏡的玄玉地磚便無聲地漾開一圈圈淡金色的漣漪。漣漪交織、擴散,頃刻間覆蓋了整個大殿地面,一個繁復(fù)玄奧、帶著隔絕與守護之意的無形結(jié)界瞬間生成。
“隔音…不,是‘無相心域’?”玄機子失聲低呼,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這可是傳說中接近道境之>術(shù)層次的領(lǐng)域結(jié)界!掌門閉關(guān)百年,修為竟已精進如斯?
張誠君站定,目光平靜地掃過殿內(nèi)每一張或熟悉或年輕、此刻都寫滿緊張與期盼的臉龐。那目光并不銳利,卻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安定力量,讓所有人心頭那根緊繃欲斷的弦,悄然松弛了幾分。仿佛只要這襲白衣站在這里,天,就塌不下來。
“諸位,”張誠君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烙印在每個人的神魂深處,“看來,域外的‘客人’,已經(jīng)到了?!?
他抬手,修長的手指在虛空中輕輕一劃。
嗡——
大殿中央的空氣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一面巨大的水鏡憑空凝現(xiàn)。鏡面起初模糊,旋即變得清晰無比。
映入眾人眼簾的,是燃燒的森林,崩塌的山岳,流淌著污血的焦黑大地。殘破的、帶著神芒星獨特符文風(fēng)格的戰(zhàn)甲碎片散落各處,被踩踏得不成形狀的旗幟半埋在泥土里。最刺目的,是那一片片、望不到盡頭的白色…密密麻麻覆蓋著尸體的白布!水鏡甚至捕捉到了細微的聲音:壓抑的哭泣,絕望的哀嚎,以及戰(zhàn)地醫(yī)修因靈力耗盡、面對重傷同胞卻無能為力時發(fā)出的痛苦嘶吼…
“銀河系,神芒星?!睆堈\君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字字千鈞,“一日前,剛剛結(jié)束一場血戰(zhàn)。入侵者,同樣是裹挾著吞噬一切生機的黑霧而來。人族修士…戰(zhàn)歿三萬兩千四百七十六人?!?
“三萬…兩千…”火靈子倒吸一口涼氣,看著鏡中那片刺目的白,身體微微晃了一下。
“七百萬光年?!睆堈\君的目光穿透水鏡,仿佛望向無盡遙遠的彼方,“這是神芒星與我們仙武大陸的空間尺度。如此遙遠的距離,幾乎不可能存在信息傳遞。然而,神芒星血戰(zhàn)方歇,我仙武星空魔蹤已現(xiàn),黑霧蔽天…這,絕非巧合!”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悉天機的凜然:“時空同頻!兩處本應(yīng)毫不相干的世界節(jié)點,因某種我們尚未知曉的偉力或邪物,其時空波動產(chǎn)生了詭異的共鳴共振!神芒星的血,便是我們即將面對的災(zāi)厄的預(yù)兆!鏡中所見之慘烈,便是我們仙武大陸…若準備不足、應(yīng)對失措,三日之后,甚至更短時間內(nèi),必將上演的未來!”
葉凡死死盯著鏡中那片死寂的白,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沖頭頂,頭皮陣陣發(fā)麻。他猛地抬頭,眼中再無半分迷茫遲疑,只剩下磐石般的堅定,聲音斬釘截鐵:“師父!弟子請命!羽仙門上下,萬死不辭!請師父示下,我們該如何做?”
“好!”張誠君眼中閃過一絲贊許,旋即目光如電,掃視全場,語速陡然加快,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火靈子聽令!”
“在!”火靈子下意識挺直腰板。
“煉器堂所有庫藏,包括壓箱底的‘焚天爐’、‘裂空弩’,全部解除封印,進入戰(zhàn)時狀態(tài)!十二個時辰內(nèi),我要所有攻擊性法器完成靈能灌注、符紋校驗,達到隨時可激發(fā)狀態(tài)!人手不夠?去內(nèi)門、外門給我抓壯?。「嬖V他們,現(xiàn)在多流一滴汗,戰(zhàn)場上就能少流一盆血!”
“玄機子聽令!”
“老朽在!”玄機子肅然拱手。
“‘周天星斗大陣’基礎(chǔ)模塊即刻預(yù)熱啟動!不必等主陣眼!所有子陣基,以‘玄武磐石陣’為基,‘離火焚魔陣’為輔,先行聯(lián)動!給我在仙門萬里空域,先撐起第一道屏障!同時,給我抽調(diào)最精銳的陣法師,全力解析黑霧‘污靈’特性,找出靈力防護罩的漏洞和可能的反制手段!我要在那些鐵棺材撞到我們臉上之前,看到初步應(yīng)對方案!”
“葉凡聽令!”
“弟子在!”葉凡踏前一步。
“持我‘羽仙令’,聯(lián)絡(luò)仙武大陸所有叫得上名號的門派、世家、古族、妖王洞府!特別是北冥海那條老烏龜,南荒那群只認拳頭的蠻子,還有東海那幾個鼻孔朝天的老古董!告訴他們——”張誠君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這次不是爭地盤、搶靈脈的時候!覆巢之下無完卵!噬靈天魔,要的是所有生靈的血肉神魂!不想變成那些黑霧里的養(yǎng)料,就放下所有陳年舊怨、蠅頭小利!給我立刻!馬上!滾到‘萬仙盟’總部集結(jié)!過期不候,后果自負!”
一連串的命令,如同疾風(fēng)驟雨,砸得眾人心頭震動,卻也瞬間驅(qū)散了迷茫,點燃了戰(zhàn)意。
“謹遵掌門法旨!”眾-->>人轟然應(yīng)諾,聲音匯聚成一股磅礴的洪流,沖散了殿內(nèi)最后的陰霾?;痨`子周身騰起烈焰虛影,化作一道火光沖出大殿;玄機子腳下陣紋閃爍,身影瞬間模糊消失;其余長老、核心弟子也紛紛化作各色遁光,領(lǐng)命而去。
偌大的凌霄寶殿,轉(zhuǎn)瞬間只剩下張誠君和葉凡師徒二人。殿外,刺耳的警報鐘聲依舊一聲緊似一聲,如同末日的倒計時,敲打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