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信息樓內(nèi),萬籟俱寂,唯有某種不知名的仙金機括運轉(zhuǎn)時發(fā)出的、幾不可聞的低沉嗡鳴,如同這龐大建筑的呼吸。空氣里流淌著檀香與陳舊玉簡混合的氣息,沁人心脾,又帶著歲月沉淀的厚重。
張誠君立在一方懸浮的“萬象璇光信息盤”前,眸中映照著盤面上流轉(zhuǎn)不定的億萬符文。那些符文如同擁有生命的星辰,生滅變幻,組構(gòu)成一片無垠的信息瀚海。他的神念早已化作千絲萬縷,探入這片瀚海之中,謹慎地篩選、辨別著對自己初臨此界有用的訊息。
驀地,一片黯淡的、幾乎要被周遭璀璨信息洪流所淹沒的殘破光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光影構(gòu)成一卷模糊的竹簡虛影,簡身布滿裂痕,其上符文古奧,卻帶著一種難以喻的、逆亂命運的滄桑氣韻。旁側(cè)有幾個小字標注:《九劫逆命錄》(殘卷)。
“《九劫逆命錄》……”張誠君在心中默念,平靜無波的道心,竟因這五個字,泛起了一絲極細微的漣漪。并非激動,亦非狂喜,更像是在無邊靜湖中投下的一顆小石子,蕩開圈圈微不可察的波紋。他修行無盡歲月,見識過太多功法秘錄,大多遵循天地法則,順天應(yīng)人。而此錄之名,卻透著一股“逆”意,逆的不是凡人,不是仙神,而是那冥冥中的“命數(shù)”。在這追求與道合真、順應(yīng)天命的主流修行界,這等事物,堪稱異數(shù)。僅是殘卷,流露出的這一絲意蘊,便已不同凡響。
他心念既定,不再猶豫。神念微動,已將那殘卷虛影從信息洪流中標記出來。
抬步走向信息樓深處,那里有一方以“靜心仙玉”壘砌的柜臺,柜臺后坐著一位身著玄色執(zhí)事袍服的老者。老者面容清癯,雙目開闔間,隱有混沌初開、法則生滅之象,周身氣息圓融無暇,與這方天地緊密契合,正是一位不容置疑的大羅金仙。
張誠君行至柜臺前,并未因?qū)Ψ叫逓槎@露絲毫異樣,只平靜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在寂靜空間中回蕩:“執(zhí)事,有勞。我看中了那卷《九劫逆命錄》殘卷,不知需多少仙靈石?”
那玄袍執(zhí)事聞,抬了抬眼皮,目光在張誠君身上一掃而過。以他大羅金仙的修為,竟也有些看不透眼前這道人的深淺,只覺其氣息淵深,如古井深潭,不起波瀾。他心中微凜,知曉對方絕非尋常道祖。略一沉吟,執(zhí)事心中快速盤算起來。這《九劫逆命錄》殘卷在信息樓中存放歲月已久,因其內(nèi)容晦澀殘缺,意蘊又過于逆反常態(tài),一直無人問津,幾乎成了廢棄之物。今日既然有人看上,還是位深不可測之輩,或許……可以稍提價格。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玉質(zhì)柜臺上輕輕敲擊了三下,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而后報出一個數(shù)字:“一萬中品仙靈石?!?
報價之時,他目光低垂,看似專注于柜臺上的紋路,實則一絲神念牢牢鎖定張誠君,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這個價格,對于一卷不明底細、效用未知的殘卷而,堪稱高昂。尋常天仙修士,怕是積攢千年也未必能有此身家。即便是道祖,驟然聽聞,也難免會皺一皺眉頭。
然而,張誠君面色如常,連眼神都未曾閃爍一下。一萬中品仙靈石,于他而,不算小數(shù)目,但也絕非傷筋動骨。他購買此卷,非是寄望于從中得到什么驚天動地的神通法門,純粹是道心中那一點“好奇”使然。到了他這般境界,能引動他好奇之物,已然不多。既然遇上,花費些許代價買來研究把玩,探究其“逆命”之意,或許能對自身之道有所觸類旁通,那便值了。
“可?!彼鲁鲆蛔?,袖袍隨意一拂,一道由精純仙靈氣凝聚而成的流光飛出,內(nèi)中包裹著整整一萬枚寶光瑩瑩、靈氣氤氳的中品仙靈石,不多不少,懸浮于執(zhí)事面前。
那執(zhí)事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旋即恢復(fù)古井無波。他伸手接過仙靈石,神識一掃便確認無誤,同時另一只手在柜臺下方某個符文上一按。只見那信息盤中標記的《九劫逆命錄》殘卷虛影微微一顫,一道凝實的玉簡光影分離出來,化作一枚實物玉簡,飛落到柜臺之上。玉簡色澤灰暗,邊緣確有破損,更添幾分古樸神秘。
“此物,歸客官了?!眻?zhí)事將玉簡推向張誠君。
張誠君拿起玉簡,觸手微涼,神念探入,立刻感受到一股混亂、叛逆的意蘊撲面而來,其中信息果然殘缺得厲害,許多關(guān)鍵處皆被迷霧籠罩。他不動聲色,將玉簡收起,復(fù)又開口道:“再予我一份‘天地玄黃’四類信息總錄?!?
這是他此番前來信息樓的主要目的。初臨天元大陸這片陌生而廣袤的天地,首要之事便是“知彼”。天地玄黃四類信息,涵蓋寰宇大勢、宗門分布、地理山川、奇物秘聞、修行常識等,乃是他了解此界,做到心中有數(shù)的基石。
這一次,執(zhí)事未再遲疑,報出了一個相對公道的價格。張誠君依數(shù)支付,換取了一枚承載著海量信息的“萬象靈犀玉簡”。這枚玉簡通體剔透,光華流轉(zhuǎn),與那殘破的《九劫逆命錄》殘卷玉簡形成鮮明對比。
手持兩枚玉簡,張誠君不再停留,對那執(zhí)事微一頷首,便轉(zhuǎn)身飄然離去。身影穿過信息樓那鐫刻著空間陣法的門檻,消失在外界熙攘的人流與光華之中。
執(zhí)事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柜臺上又敲擊了幾下,眼中混沌之光微微流轉(zhuǎn),低聲自語:“《九劫逆命錄》……多少紀元無人問津了。此人……倒是古怪?!睋u了搖頭,便將此事拋諸腦后,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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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信息樓,外界的天光稍顯熾烈,與樓內(nèi)的幽靜恍若兩個世界。鳳仙城內(nèi)人流如織,各種仙家遁光、異獸坐騎穿梭不息,帶起陣陣靈風(fēng)。
張誠君信步而行,目光掠過街道兩旁鱗次櫛比的店鋪、攤販,神念卻如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悄然撒開,捕捉著空氣中流動的無數(shù)神識傳音、交談碎片,初步感受著這座城池的脈搏。
行不多時,一座極為氣派的九層樓閣映入眼簾。樓閣以萬年鳳凰神木為主材,輔以琉璃仙瓦,雕梁畫棟,飛檐斗拱,每一處細節(jié)都極盡華美,卻又透著仙家清氣。正門上方,懸著一塊巨大的牌匾,以道紋書寫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醉仙樓。字跡間竟隱隱有酒香道韻流淌,引人欲醉。
樓內(nèi)人聲鼎沸,與信息樓的寂靜截然不同。各族修士在此匯聚,談天說地,交換消息,暢飲仙釀。跑堂的小廝皆是訓(xùn)練有素的地仙,步履輕盈,穿梭于各桌之間,手中托盤上的玉壺酒杯,皆非凡品。
張誠君步入樓中,立刻有一名機靈的小廝迎上,感受到他身上那深不可測、卻又內(nèi)斂平和的氣息,態(tài)度愈發(fā)恭敬:“仙長大駕光臨,快請上座!三樓尚有雅靜包廂。”
“不必,尋一臨窗清凈處即可?!睆堈\君淡淡道。
小廝會意,連忙引著他登上三樓,在一處靠窗的位置坐下。從此處望去,大半個鳳仙城的繁華景象可收眼底,遠處云霧繚繞的山巒亦隱約可見。
“仙長用些什么?本樓的‘千年醉仙釀’乃是一絕,還有‘碧霞靈犀羹’、‘龍肝鳳髓燴’……”小廝熟練地報著菜名。
“一壺‘千年醉’,兩樣清淡小菜便可?!睆堈\君打斷他。
“好嘞,仙長稍候!”小廝躬身退下。
很快,酒菜上齊。那千年醉仙釀盛在碧玉壺中,甫一斟出,醇厚的酒香便彌漫開來,隱隱引動周身仙力活潑流轉(zhuǎn)。菜式也做得精致,靈氣盎然。
張誠君執(zhí)起玉杯,淺酌一口。酒液甘冽,入腹后化作一股暖流,滋養(yǎng)仙軀神魂,確非凡品。然而,他的心思全然不在品酒用餐之上。神識早已如春風(fēng)化雨,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籠罩了整個醉仙樓三層。
鄰桌,幾名身著統(tǒng)一宗門服飾的修士正在高談闊論,聲音不小。
“……聽說沒有?太虛道宮三年后的‘萬法朝宗’盛會,據(jù)說連隱世不出的幾位古道尊都可能現(xiàn)身講法!”一名面紅耳赤的漢子激動道。
“哼,太虛道宮門檻太高,非絕世天才不收。我看吶,不如去萬法玄門碰碰運氣,他們的‘萬法閣’號稱包羅萬象,只要能通過考核,便有機會參閱上古神通!”另一名瘦高修士反駁。
“包羅萬象?寂滅禪院的那幫禿驢還說自己佛法無邊呢!”又一人嗤笑,“要我說,三大圣地,各有千秋。太虛道宮重根骨悟性,求的是直指大道本源;萬法玄門重積累博聞,求的是術(shù)法通天;寂滅禪院則重心性禪定,求的是寂滅超脫。路子不同罷了?!?
“此有理。不過近期,似乎萬法玄門與寂滅禪院交界處的‘葬星古域’不太平靜,有異寶出世的消息傳出,引得不少修士前往,沖突頻發(fā)……”
更遠處,一老一少兩名修士低聲交談,聲音被某種隔音結(jié)界籠罩,但在張誠君的神識下形同虛設(shè)。
“師尊,那‘九劫逆命錄’的傳說,究竟是不是真的?據(jù)說上古時代,曾有人憑此錄逆轉(zhuǎn)天命,硬生生從必死之局中掙脫,甚至反噬了施咒者……”
“噤聲!”老者臉色一變,急忙加固了隔音結(jié)界,神色凝重地傳音道:“此事休要再提!那等逆天之物,牽扯因果太大,早已被列為禁忌。即便真有殘卷流落,也絕非我等可以沾染。記住,禍從口出!”
年輕修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敢再多。
張誠君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毒沤倌婷洝??竟在此處再次聽聞??磥泶宋锊⒎峭耆偶艧o名,只是似乎涉及某些隱秘,常人諱莫如深。這讓他對那枚殘卷,更添了幾分探究之意。
他一邊飲酒,一邊聆聽著各方議論。從這些零碎的信息中,他逐漸拼湊出天-->>元大陸更為清晰的輪廓。三大圣地——太虛道宮、萬法玄門、寂滅禪院的超然地位,各大宗門、世家之間的明爭暗斗,一些著名的兇地、秘境,近期的風(fēng)云人物、重大事件……無數(shù)信息如溪流匯海,涌入他的識海,被他快速分析、歸納、記憶。
這醉仙樓,果然不負其名,不僅是飲酒之地,更是信息的交匯中心。一杯千年醉飲盡,他所獲的情報,比那枚“萬象靈犀玉簡”中刻板的記載,要生動、鮮活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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