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天忙得是有驚無險(xiǎn)，次日一早，新雇的馬車來了之后，程二娘就按著宋妙先前規(guī)劃同張四娘夫妻二人分別外送，果然從從容容，比起先前，兩邊都還要早了小半個時辰回到食肆。

王三郎一回來，就主動請纓道：“今日去得太快，好些客人那里都要等他們來人，明日我們早些出發(fā)，不如試試按著昨天一樣，就用我這里一輛車，三個人分頭做事已經(jīng)足夠?！?

張四娘也道：“我同二娘子一道拉板去送，其余地方，另一條線三郎自己就能送——他跑了一趟，已經(jīng)認(rèn)識人了！”

又把自己怎么規(guī)劃，一一二二說得清楚。

小夫妻兩個一心表現(xiàn)，程二娘哪里看不出來，難為的是樣樣計(jì)劃得有模有樣。

她想了想，道：“那我們明日早一刻鐘出門，轉(zhuǎn)回頭再送巡鋪這一條，先送遠(yuǎn)，再送近，也不會再要等人。”

事情就此定下。

等到晌午時候，一群夫子來吃飯，吃得個個靠椅子的靠椅子，哎呦叫的哎呦叫。

趁著吃飽喝足，在歇飯勁的時候，一人叫了一聲宋妙，報(bào)了個日子，嘆道：“那天不必給我們備飯了?！?

宋妙應(yīng)了，笑問道：“是那日學(xué)中有事嗎？”

陳夫子嘟噥道：“天子要下降巡堤，太常寺硬點(diǎn)了我同老曹他們幾個去湊人頭——一個兩個都七老八十了，還要給人折騰！”

邊上又有一人道：“您就別抱怨了，你們走了倒是輕松，學(xué)里剩下一堆事情，叫我們收拾收尾，眼下飯也不能來吃！那邊好歹是迎駕，等到巡完堤，天子總要擺宴的吧？總算管飯！”

“擺什么宴，又不回宮，既然出來了，陛下多半要各處巡看，我們自然各回各人家，各找各人娘！”

陳夫子沒好氣地啐了一口，絮絮叨叨：“況且就算擺宴，宮里東西有什么好吃的，不是蒸，就是燉，膳房送出來一路走，綠葉菜都不敢做，生怕給捂黃了，前次我吃他那蒸鴨鹵鵝，一個柴得緊，一個爛得肉都沒味道，都不知道上鍋死了幾百回了！偏又是正經(jīng)肉，老夫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又怕浪費(fèi)，又嫌難吃！”

吃過宮中宴席的自然不止陳夫子一人，一桌子夫子，哪怕近年來沒吃過，從前也個個赴過瓊林宴，于是人人有話說。

不怕鴨子叫，就怕鴨子有文墨，一時滿桌人嘎嘎嘎嘎，吵吵嚷嚷，還要拽文弄墨，引經(jīng)據(jù)典，生怕自己抱怨得不如旁人文雅。

宋妙正聽得津津有味，卻不想給陳夫子在邊上拿筷子尾巴輕輕挨了挨她的胳膊。

他咳嗽一聲，做了個示意，自己先往后院去了，走到一半，又回頭來看來等。

宋妙忙轉(zhuǎn)身跟上，出了二門，就見那陳夫子從身后取出兩個比成人巴掌大些的布包，塞了過來。

“這是什么？”

宋妙把那兩個布包拆開，疑惑問道：“先生給我這些個錢做什么？”

里頭竟全是纏起來，圈放得緊緊的銅錢。

“不是我，是老曹給的，他沒臉找你，又沒臉說話——你不見他這幾天都蔫蔫的，連菜都不敢搶了？”

宋妙自然看出來了，只不好問。

陳夫子便道：“他一心要叫你把饅頭送去太學(xué)膳房，出了不少力，又是給大家饅頭試味，又是牽頭叫人一起聯(lián)名出面，還叫左右熟人一道去太常寺同上頭好幾處地方催辦?！?

“前次他來問你，聽得說學(xué)中來了人問價，正以為成了，誰曉得最后辦是辦下來了，饅頭倒是買了，最后買的卻不是你家——也不知買了哪一家的，丟臉得很，不敢同你說呢！”

宋妙一時恍然。

但前次國子監(jiān)里那蔣俠過來之后，再無音信，雖然沒有收到通知，但她已經(jīng)猜到此事多半沒成，便笑道：“這算什么？我難道一個人能做盡天下生意，曹先生這樣幫我，我感謝都來不及，就算沒成，也是我的緣故，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說著把那錢還了回去。

陳夫子擺手推道：“你還是收了吧，你不收，他心里更難受了，一把年紀(jì)，都夸下?？诹诉€給人拿捏，他羞死了，正琢磨使壞，等他辦成了，你再拿這錢做點(diǎn)好吃的謝他就是！”

“還是別理會才好，要是因此事壞了心情，我哪里好意思？況且我這里因塞翁失馬，已經(jīng)許多地方都要了饅頭，都快做不過來了！”

陳夫子一下子笑不出來了，捂著耳朵道：“旁人有得吃，就我沒有！別給我聽，我聽不得這個！”

但他幾乎立刻想轉(zhuǎn)過來，忙不迭放下手，問道：“其實(shí)你雖說不在食巷那一頭賣饅頭，但給我捎帶幾個，還是可以的吧？”

“自然！別對外張揚(yáng)就行?！彼蚊钚α诵?，“只先生不過一個胃，程公子已是每日給帶了卷粉，有時候還添糯米飯、雪蒸糕，又有湯飲，要是還吃饅頭，吃得過來嗎？中午又要來吃飯，早上吃多了，中午吃不下怎么辦？”

“啊……”

陳夫子睜大眼睛，簡直苦思冥想，前一向去集賢院編書時候，都沒有此時那么掙扎、糾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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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吃饅頭呢，還是吃卷粉呢，還是多留一點(diǎn)肚子，中午來吃小飯桌呢？

哎呀！人為什么不能有八個胃，專門來裝小宋做的菜！實(shí)在不行，跟牛似的，有四個也成?。?

眼見陳夫子這樣為難，宋妙便道：“我給先生單包些小的，一日一個，卷粉原本是兩條，日后就吃一條，先試試味道，看喜歡哪樣，也可以提前一天同我說，怎么樣？”

陳夫子太難選了，道：“卷粉我也愛吃啊！其實(shí)那雪蒸糕，吃著很落胃，初時不覺得，久了我也頂喜歡呢！”

宋妙看他那副愁眉苦臉模樣，跟個小孩似的，也不催，只道：“那我明日且先都送著，先生不要貪多，也不要吃雜了，免得腸肚不舒服，吃不完，剩下的分給尤學(xué)錄幫著吃一口，可使得？”

“什么他幫我！是我?guī)退?，沒有我這把年紀(jì)在這里鎮(zhèn)著，不是我同小宋你關(guān)系近，他得再老上二十歲才能吃得上這樣好東西？”陳夫子吹了吹胡子，“罷了，便宜他了！只是又要麻煩你！”

宋妙笑道：“麻煩不麻煩的，我也有一樁事，想要托您幫忙呢！”

“咱們食肆里小蓮，先生您是曉得的，這孩子懂事得很，又上進(jìn)，她雖年幼，已經(jīng)立下志向想要學(xué)醫(yī)，得友人贈了醫(yī)書，正在學(xué)、背。”

“只學(xué)醫(yī)哪里是那樣容易事情，我思來想去，自己到底經(jīng)事少，不如來問問先生——一則您這一頭有沒有合適的大夫可以幫著引薦，若能拜作師父當(dāng)然最好，要是不能，小兒去得哪家醫(yī)館、藥鋪里頭幫忙，多認(rèn)識幾味藥也是幸事，好過在家自己胡亂摸索，走錯道了也不曉得?！?

“二則，畢竟文、醫(yī)乃是兩家，要是沒有合適的，卻不曉得您這里能不能幫忙問問誰家有本草藥集，若能得一版書里有圖更好，我們仔細(xì)借來抄一抄，給錢也使得，送禮也使得！”

陳夫子本來還笑呵呵，聽得這話，一下子就鄭重起來，道：“小娃兒有心上進(jìn)，又是選的這樣正道，我怎么都得要幫一把！”

他低著頭，皺著眉，捋了好一會須，忽然道：“相國寺邊上有個天源堂，你聽說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