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香小炒”實行預約制后，運營逐漸步入了一種舒緩而堅實的軌道。往日門口蜿蜒的長龍已然不見，但那份一“號”難求的緊俏，以及社交平臺上關(guān)于黃牛將預約碼炒至高價的議論，無形中為這家小店鍍上了一層更為神秘和高階的光環(huán)。店內(nèi)環(huán)境因此變得井然有序，林小風和他的團隊終于能從應(yīng)對洶涌人潮的疲憊中抽身，壓力得以紓解，能將更多心神專注于方寸廚房之內(nèi)，傾注于每一道即將出鍋的菜品品質(zhì)之上。

這天午后，陽光斜照，是一天中難得的清凈時段。店內(nèi)沒有客人，只有一片慵懶的寧靜。林小風正在廚房里，就著窗外透進的光，仔細地擦拭保養(yǎng)他那套視若伙伴的刀具，刀刃在柔軟的棉布下泛起幽冷的寒光，這是他雷打不動的習慣，是對手藝的尊重，也是對工具的敬畏。王叔在另一邊，吭哧吭哧地清理著灶臺，將每一處油漬污垢抹去，恢復其光潔。柜臺后，李默低著頭，指尖在平板電腦上滑動，認真核對著未來的預約記錄。

“叮鈴”一聲輕響，店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個略顯拘謹?shù)纳碛疤搅诉M來，打破了這片寧靜。是斜對面那家面館的老板——劉師傅。他臉上帶著幾分恭敬，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混合著尷尬與懇求的神色。他身后，跟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身材瘦高，眉眼間能看出劉師傅的影子，但眉宇間凝聚著一股屬于這個年紀特有的、未經(jīng)過生活磋磨的桀驁與不耐煩。

“林……林師傅?！眲煾荡曛郑袷且甑羰中牡暮?，聲音帶著點討好，“在忙呢？”

正在整理柜臺的林國棟聞聲抬頭，見到是曾有過節(jié)的劉師傅，鼻腔里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態(tài)度不咸不淡：“老劉啊，有事？”顯然，對那次找茬的經(jīng)歷，他心里還梗著個小疙瘩。

林小風聞聲，將擦到一半的刀輕輕放回刀架，用布抹了抹手，從容地走出廚房。他的目光平靜，先是落在劉師傅寫滿愁緒的臉上，隨即轉(zhuǎn)向他身后的年輕人，靜靜等待著。

劉師傅像是得到了許可，連忙將身后的男孩往前推了推，力道之大，讓那少年踉蹌了一步，臉上不滿的神色更重了?！傲謳煾担@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劉明，今年剛高中畢業(yè)，沒考上個正經(jīng)大學?！眲煾祰@了口氣，語氣里帶著恨鐵不成鋼的無奈，“這小子……唉，說出來都嫌丟人！眼高手低，心浮氣躁，正經(jīng)事一樣干不來，倒是挺能瞎混日子！我跟他媽愁得晚上都睡不著覺，再這么下去，人就真廢了！”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氣，朝著林小風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腰彎得極低：“林師傅！您的手藝，您經(jīng)營店面的本事，還有您這人品，我老劉是打心眼里服氣了！我今天豁出這張老臉，就想求您件事……能不能讓這小子，跟著您，當個學徒！我們不求您教他什么秘方絕活，就讓他跟在您身邊，學學規(guī)矩，磨磨性子，踏踏實實學點基本功，知道知道日子該怎么過就行！您該打就打，該罵就罵，我們絕無二話！只要給他口飯吃，別讓他在外面學壞走歪路，我們就千恩萬謝了！至于學費……您看多少合適，您盡管開口！”

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甚至帶著點老父親走投無路般的辛酸與卑微。他身后的劉明（小劉）卻極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嘴角向下撇著，眼神飄忽不定，掃過店內(nèi)的桌椅板凳，明顯對父親如此低姿態(tài)的懇求，以及對自己被安排來“當廚子”的前景，充滿了不屑與抵觸。

林小風沒有回應(yīng)劉師傅的學費說辭，他的目光如同沉靜的探燈，穩(wěn)穩(wěn)地落在小劉身上，從頭到腳，緩慢而仔細地打量著。那目光并不銳利，卻帶著一種能穿透表象、直抵內(nèi)心的力量。

小劉被這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像是被剝開了那層故作叛逆的外殼，他梗著脖子，低聲嘟囔，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店里足夠清晰：“爸，至于嗎……累死累活的，當個廚子能有什么大出息……”

“你個混賬東西！給我閉嘴！”劉師傅氣得臉膛發(fā)紅，回頭狠狠瞪了兒子一眼，生怕他觸怒了林小風。

林小風卻在這時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敲在每個人的耳膜上：“當廚子沒出息？”他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

他向前邁了一步，走到小劉面前，沒有咄咄逼人，只是抬起手，先指了指自己，然后又緩緩劃了一圈，將這間不算寬敞、卻處處透著潔凈、溫馨與食物暖香的店面囊括在內(nèi)：“那你覺得，什么樣才算有出息？是穿著西裝坐在高樓里，還是日進斗金才算成功？”

小劉被他問得一愣，張了張嘴，一堆關(guān)于“體面”、“輕松”、“賺大錢”的模糊概念在腦子里打轉(zhuǎn)，卻一時組織不起有力的語來反駁。

“是覺得廚房里油煙嗆人，折損了你的‘體面’？”林小風繼續(xù)追問，語氣依舊平淡，卻像一把小錘，一下下敲打著小劉年輕而浮躁的心，“還是覺得圍著鍋碗瓢盆轉(zhuǎn)，伺候人吃飯，丟了你的‘面子’？又或者，你覺得這工作，天生就比那些吹著空調(diào)、敲著鍵盤的活兒低上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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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劉的臉頰開始發(fā)燙，下意識地避開了林小風的視線。

“好，那我問你，”林小風的目光如古井無波，“人活著，上至富豪權(quán)貴，下至平民百姓，是不是都要吃飯？當你饑腸轆轆時，一碗熱飯、一碟小炒端到面前，那份滿足和幸福，是不是實實在在的？這份讓人感到幸福的能力，你覺得，輕賤嗎？”

小劉啞口無，頭垂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