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寶閣”開在古玩街正中央,老板錢萬寶的聲音洪亮,穿透整條街巷。他手里捏著一只青花梅瓶,唾沫星子飛濺:“正德官窯!瞧瞧這釉色,這畫工,識(shí)貨的您才懂!”眾人圍攏著,贊嘆聲如沸水翻滾。錢萬寶得意地環(huán)顧四周,目光掃過街角那扇窄窄的門臉——薛師傅的“素心齋”古瓷修復(fù)店,寂靜得如同被遺忘的枯井。
薛師傅的店門常年半掩,只容得下零星幾位識(shí)途的老客。他的天地就在那張寬大的木案上:素凈的白布,溫潤的瓷片,一排排沉默的工具,閃著幽微的光。此刻他正俯身,用極細(xì)的毛筆蘸取顏料,屏息凝神,在一道細(xì)微的沖口上輕描淡寫地描畫。陽光斜斜地穿過窗欞,落在他花白的鬢角,也落在他手指下那只并不起眼的清中期小碟上。他眉宇間一片沉靜,仿佛正與手中器物進(jìn)行著旁人無法聽見的低語。
一日,錢萬寶的鋪?zhàn)永飦砹宋弧百F客”,手持一只品相完好的明代龍泉窯青瓷蓮瓣碗。碗身釉色如春水初凝,蓮瓣舒展,靜美得令人屏息。錢萬寶眼中精光爆閃,口若懸河,引經(jīng)據(jù)典,將這只碗捧上了九霄云外。那客人被說得飄飄然,卻仍嫌價(jià)高,猶疑不定。
錢萬寶一急,竟順手從角落的雜物堆里抽出另一只釉色黯淡、布滿細(xì)密開片的舊碗,哐當(dāng)一聲狠狠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聲驚得滿堂鴉雀無聲。他指著滿地狼藉,昂首高聲道:“瞧見沒?這種貨色,才是下品!您手里那件,是真正的龍泉精魄,錯(cuò)過它,您抱憾終生!”瓷片四濺,刺目的寒光里,薛師傅恰巧經(jīng)過門口,腳步猛地一頓。他看見那片飛濺的瓷屑中,有一塊帶著極其古拙的弦紋——那是晚唐遺珍獨(dú)有的胎骨風(fēng)韻!他的心口像被那碎瓷狠狠扎了一下,驟然緊縮。
薛師傅默默蹲下,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小心拾起那幾塊最大的殘骸。他指尖拂過那溫潤的斷面,如同撫過一道被塵封了千年的傷痕。
錢萬寶嗤之以鼻:“薛老頭兒,你撿這破爛做甚?一堆廢瓷片子罷了!”他急于促成那樁大生意,對這插曲滿是不耐。
薛師傅只低低說了句:“碎了,也未必就是廢物。”便捧著那堆殘骸,轉(zhuǎn)身走回了他那幽暗的“素心齋”。錢萬寶在他身后高談闊論的聲音,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琉璃瓦,模糊不清了。